在风雪中酿造华采乐章

时间:2022-10-18 04:53:26

在风雪中酿造华采乐章

1945年8月,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日本投降,大连的街道满是凯旋的苏联坦克和炮车,老百姓载歌载舞,一个12岁的少年夹杂在游行欢呼的队伍里。三年后,这个少年凭借着自己会弹钢琴,会扭秧歌的“特长”顺利地被地下党领导的文艺团录取。团长对少年说:“从今天开始你可就参加革命了。”时光荏苒,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当年的少年如今已是年过七旬的老者。在他这段“革命”历程中,作曲几乎伴随了他的一生:从横空出世的《海燕》到如同曲名的《满怀深情望北京》;从脍炙人口的《我为祖国献石油》到经久不衰的《我和我的祖国》,这一首首经典之作均出自于他的笔下。他就是我国著名作曲家秦咏诚。

秦咏诚简历

1933年出生于辽宁省大连市,祖籍江苏

1948年参加大连中共地下党领导的社会教育工作团

1952年进入东北鲁迅文艺学院音乐系学习作曲

1956年研究生毕业留校任教

1957年入中央音乐学院师从前苏联作曲专家列西古洛夫学习配器

1978年任辽宁省乐团副团长、沈阳音乐学院作曲系主任

1986年任沈阳音乐学院院长。

曾任辽宁省政协委员。

现任辽宁省音乐家协会名誉主席

中国音乐家协会理事

因为曾经担任沈阳音乐学院的院长,熟悉秦咏诚的人都依然保持着叫他“秦院长”的习惯。我们在“院长”门前寒暄过后被让进屋里,环视铺陈,从胡桃色的立式钢琴到难得一见的箜篌, 从随处可见的乐谱到悬挂于墙壁上那货真价实的“金唱片”奖,如同酒窖里弥散着香馥,老先生的家处处漂浮着音乐的元素。曾听人说,某些窖藏的好酒是被交响乐催化出来的。眼见这位玩味于五条横线间一辈子的老者依然气定神闲,风度不凡,始信借酒喻人,言之不谬。

犹如红酒发酵,那是人生的催化

“年老了,比不上年轻的时候敢喝,逢年过节,来些葡萄酒最好。”老人坦白交代的同时毫不掩饰自己对葡萄酒的偏心,作为一个老人早知道喝葡萄酒对健康有好处,但同时又是位作曲家,他对葡萄酒的疼爱却更有充足的理由:“人的一辈子就像是一场交响乐,时而高亢,时而舒缓。喝白酒,从头至尾皆是辛辣,犹如曲目里全是一味的高音,听久了人的耳膜会产生疲劳,甚至受到过度的刺激;喝啤酒,从舌尖到喉咙又全是青苦,好比整章演奏又是一味的低音,听久了会让人觉得乏善可陈。而惟有葡萄酒,高亢时如火似炬催人振奋,低下时旋律舒缓,让人平心静气。作为一个搞音乐的人,葡萄酒自然是当仁不让的首选。”

问及秦老的第一部作品出自何年何月,答案有些惊人。“我14岁那年在《大连日报》上发表了一首,词曲都是我一人写的,因为当时东北在闹虫灾,歌名就叫《抓害虫》。一看到歌曲被报社发表,我当时就如同第一次饮酒,那感觉既兴奋又美好,我把报纸放在枕头底下,想起来就拿出来看一看。过了几天报社给我寄来了稿酬,稿费很少,我和几个小朋友每人吃了一顿烩饼就用完了。”秦老的声音里充满了甜蜜的回忆。

据秦老讲,在之后的岁月里,他不断在音乐专业里学习,养成了随时把见景生情的乐句纪录下来,并坚持每天背诵一些东北和各地的民歌的习惯;他自学了李焕之所写的作曲法。从那时候起,他意识到音乐有一种内在,不可言状的规律存在。而这一切都是他在没有任何人教授的情况下自己悟出来的。

1952年,秦咏诚考入了东北“鲁艺”音乐部,从而系统的学习作曲专业。那个时代的人通常都很爱学习,把学习当成享受,单单用“如饥似渴”来形容当时的秦咏诚显然还不够贴切。因为这四个字只能形容他的欲望,而没有能够描绘他的学习环境。他的学习环境简直就是美酒加大餐:他跟苏联作曲专家列古洛夫学习配器,跟霍存慧,丁鸣等老师学习音乐理论,跟“旋律大师”李劫夫学习歌曲创作。这些人对于他,无异于想学打篮球身边居然站着的全是迈克尔・乔丹。这些名师为人师表,认真敬业的精神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并反映在他之后的从教中。这期间,秦咏诚不但系统的学习各类音乐理论知识。而且他有选择地去读书,不断让自己充电。他说:“读书就如同吃饭,要吃各种蔬菜和五谷杂粮才能摄取到均衡的营养。只有多读书,才能妙笔生辉。反之,读书少,就像游泳的人只会出气而不会换气,自然没有多大的后劲。”书卷气的浸染,为他日后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老人现在看来,那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渗透,犹如红酒发酵,是人生的催化。”

苦涩演绎成色,委屈造就伟大

谈及《我为祖国献石油》获得的金唱片奖,说起这段经历,秦老别有一番感触。那是在1964年3月,中国音协组织全国各地的音乐家去大庆深入生活,刚刚经历一场高烧的秦咏诚也在其中。由于历史特殊原因,当时大庆油田处于保密阶段,对外尚未公开。音乐家们启程,温度随着纬度的变化越来越冷,火车窗外的气温降到了零下三十几度。他们开到了一个叫萨尔图的地方(大庆油田公开前的地名)。秦咏诚走出被风雪拍打的车厢,他首先看到了一排排冒着黑烟的“包包”,询问过后才知道这些低矮的、不能称之为建筑的建筑就是这里的特产 “干打垒”――石油工人的房子。这些都是用土堆起来的,在里面工人们用原油取暖,铲一铁锹凝固的原油放在炉子里,再用点着了的报纸放进去,一会儿原油就烧起来了。一铁锹将就着烧上两个来小时。秦咏诚眼见着从里面爬出来的满脸漆黑的石油工人,他的心开始不平静起来。

再往前走,秦咏诚看到了高高的钻塔,在那里他遇到了“铁人”王进喜。“铁人”当时正在换钻头,他告诉秦等人:“由于钻头质量不过关,钻一米进一米就得重新换一个新钻头,几千米的油井,都得将钻杆一个一个地拿上来重新换钻头。”老人回忆当时体验生活,自己试图抬一下钻杆,居然死活抬不动;在能把人刮倒的寒风里,带着棉手套,自己的手却已经冻僵。而就在身边的石油工人,却整天在野外和钢铁、泥浆打交道。又听说工人初到这里,连吃饭的碗都没有,只好用马槽子洗干净盛饭。没有吊车卸钻机,只好人拉肩扛把设备运到井位。而在这种严酷的条件下,工人们却依然兴致勃勃。这一切让秦咏诚下定决心一定要创作好一首歌颂石油工人的歌曲。时至今日,就是在那个条件下创作出来的《我为祖国献石油》――这首经典歌曲已经传唱了四十个年头,一句“头戴铝盔走天涯”也成为了石油工人最标志性的写照。

在随后的几年里,秦咏诚陆续为石油工作者创作了几十首歌曲。1973年底,长春电影制片厂决定拍摄以大庆油田开发为背景的电影《创业》。导演再次聘请秦咏诚为电影创作歌曲。为了体验生活,秦咏诚从东北到西北,从大庆油田到玉门油田,采风之间往返数千公里,之后回到长影闭门创作。1974年12月,《创业》影片第一次送审,一个星期后,从北京传来了“文化组”对影片的意见。对于音乐,“文化组”在审查时,有位音乐“权威”提出:影片开始拉骆驼的音乐听起来像阿拉伯音乐;而影片中为玉门石油工人奔向东北大油田的情节所配制的《井队出征歌》,这位“权威”也提出质疑:“人们都急着去大庆嘛,怎么能唱歌呀!”就这样,一首歌被无端地扼杀在摇篮之中。由于是第一次听到“中央领导”的意见,“我很紧张,吃不下,睡不好。”老人回忆说:“当时长影厂长苏云安慰我说:‘老秦,不要有压力,这是正常的事情。’他这样一说我心情才稍好起来,开始进行修改。把歌去掉的一段配上了简短的音乐。至于像阿拉伯音乐,因为是采用了甘肃的“花儿”的音乐素材,带有西域音乐的特色,取得剧组支持后,才得以保留下来。后来影片经过几次修改终于通过了,并在全国放映,听到这个消息后,全厂职工都欢欣鼓舞,厂里的酒会也增加了不少,那酒喝的真痛快!”

在短暂的欢乐之后,由于历史的特殊阶段,影片遭到了禁映。一切苦涩和委屈接踵而至。秦老说:“到后来,我似乎对影片所带来的喜愁荣辱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有道是:苦涩演绎出成色,吃不得委屈哪里去创造伟大。我这点委屈比起好多人那根本就不算什么了。”老人挥手,一笑而过。

《我和我的祖国》鲜为人知的酿造传奇

聊起秦老的当家之作《我和我的祖国》,他饶有兴致的回忆道:“那可是一段奇妙而颇具戏剧性的故事。”

原来秦老与词界的张藜是“老战友”,一曲一词,几十年来携手创作,精彩不断。一天张藜突发奇想对秦咏诚说:“能否再写一首旋律和《太阳与大海》的主题反着来的歌曲?前者音乐旋法是从低往高,而这首歌,则要求音乐从高至低。秦咏诚一听就来了精神,反其道而行之,一支崭新的曲子很快写成。张藜拿过哼唱两遍,曲子的旋律大扬大抑,极其抒情,他大呼过瘾。于是当晚二人把酒当歌,畅饮彻夜。

旋律交到了张藜手中,因为创作数目众多,秦咏诚逐渐将这件事淡忘了。可是张藜却时刻都在想着这首歌。好的曲子犹如葡萄的原浆,合适的填词才能将这原浆发酵培育成真正的美酒。张藜如视珍宝,把旋律足足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放了几个月,一得空闲就拿出来哼唱,最后纸都磨烂了,但遗憾的是始终没有找到灵感。隔了相当长的时间,在一次去广西深入生活采风中,张藜坐在火车上,南方渐渐润泽的空气促使他重新编织起脑海中的思绪;他住在当地的招待所,清晨打开窗户,灿烂的阳光穿透茂密的树冠散落在溪谷中,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泥土夹杂着青草的味道。张藜忽然感受到久违的灵感:“我和我的祖国,一刻都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淌着一首赞歌......”――根据秦咏诚旋律谱提供的意境,张藜的填词妙然天合。著名歌唱家李谷一于1985年在录音棚初次唱这首歌,几遍下来便将这首歌演绎得情景交融,意味深长。她预言:《我和我的祖国》一定能够走红传唱。时隔20多年,正如李谷一所说那样,在这个地球上,只要有黑头发黄皮肤的炎黄儿女站立的角落,就有这首歌经久不息的回荡。听秦老讲这首惊喜之作的始末由来,我们体味深长:宛如雪地里,千辛万苦觅得的最后一颗冰酒的果实,却不曾弃舍,收来陈酿,终于修成正果。

桃李芬芳,佳酿频出

秦咏诚的弟子是这样形容他:“智者在此垂钓,一种清雅,又不同凡响”。老人在培养人材方面,硕果累累。半个世纪下来,从周荫昌,黄维强,陆金庸,到卢士林,权泰成,李黎夫,雷蕾等活跃在中国乐坛一大批著名作曲家、音乐家均出自于秦老的门下。不少人说这是“名师出高徒”,他却自谦地说这是“高徒出名师”,并戏言“教学生是来料加工,我的学生来料好,所以才易于出成品。” 在音乐教育上,秦咏诚尊重老一辈作曲家的历史经验,但却反对一言之堂,教条学习,如同时下流行的“超女”,他更主张“想唱就唱”的“自由发展”,并一贯认为:搞音乐贵在独创。每一个人都有唯一的方面。发现“个性”如同发现突破口,在突破口千方百计地挖掘出潜在的能耐,能耐随之变成了特长,特长提炼为风格――如同深怀绝技的兑酒匠人勾出佳酿,这个过程恰恰是秦咏诚教学人才辈出的精髓所在。

采摘于家庭,沉醉于生活

秦咏诚是一个极其热爱和尊重生活的人,眼下,他就在北京这所普通的住宅里享受着普通老年人的生活。他养的花草郁郁葱葱,他煲的羹汤地地道道,就是在这种闲宁与点缀间老人享受着有滋有味的晚年。老人随和宽厚,清心寡欲。他对同事,学生甚至晚辈一概视为朋友,一杯清茶,几句探问,“永诚”相待。每每与人说的兴起又逢饭点,老人会亲自献厨。犹如七个简单的音符会在老人笔下演绎出精彩的乐章,同样是寻常百姓家的萝卜青菜在他的烹制下却别有一番风味。待到一盘盘端上桌来,一时间香气四溢。在这种气氛里,谁都会情不自禁地豪饮一把。

告辞之前,《酒尚》杂志的记者将定制的东北冰酒赠于秦老,并告知冰酒原料的珍贵和特殊温度下的酿造工艺。老人一边玩赏着纤细的瓶体,一边在沉思。此景此情让我们不由地又联想到酒与人生:在东北的白雪下,饱尝霜打冰冻,才造就了冰酒果粒;在辽沈的黑土上,历经世事沧桑,才谱写出真切的甘苦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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