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幽默

时间:2022-10-18 11:04:22

《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是一个不乏幽默感的人,他尤其善于将自己闪烁着幽默智慧的光束折射到他笔下的文学人物身上,使其性格鲜明,充满情趣,千姿百态,栩栩如生。

个性化的人物语言,是《红楼梦》塑造人物形象的一个重要手段。大观园里,男女老少,主子,奴仆,身份不同,性格各别,讲出话来也自不一样。其中,口角最爽利,心里嘴里都来得的,自然首推王熙凤。这位荣国府的当家二奶奶,在上要讨好双层公婆,在下要笼络众多的大伯、妯娌、小叔、小姑子,没有一张巧嘴,是难以招架的。因此,王熙凤的语言常是幽默、诙谐,妙语连珠,让人(王熙凤周围的人,还包括读者)捧腹大笑,乐不可支。

有一次,王熙凤送茶叶给黛玉诸人,事后碰到一起,谈到茶叶味道的好坏,黛玉说不错,王熙凤便打趣她:“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儿?”说得众人都大笑起来。我国江南习俗,定亲时摆茶上来,如若当事人把茶喝了,便表示同意这门亲事。因此有句俗话说,吃了哪家的茶,就是哪家的人。宝、黛二人是贾母的一双宝贝疙瘩,贾母的心意,凤姐岂有揣测不到的?所以借着吃茶的事来调笑黛玉,又因为合了那句俗语,所以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还有一次,贾敬生日,宁府请客。那贾敬是个一心想做神仙的人,只爱烧丹炼汞,别事一概不管,成天住在观里,连过生日也不肯回来。因此在宴席上,邢、王二夫人就客气地说:“我们来原为大老爷拜寿,这岂不是我们来过生日来了么?”尤氏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凤姐接着就说:“大老爷原是好养静的,已修炼成了,也算得是神仙了,太太们这么一说,就叫作‘心到神知’了。”“心到神知”,原是一句现成话,同贾敬的情形说相同吧,又不同,说不同呢,又扯得上。贾敬找捷径想成神仙,这事本身已很荒唐可笑,哪经得起凤姐这一打趣,于是满屋子都笑起来了。

王熙凤善说笑话,在大观园是小有名气的。有一次荣国府元宵夜宴,王熙凤说要讲笑话,“不但在席的诸人喜欢,连底下服侍的老小等无不欢喜,那小丫头子们都忙去找姐姐叫妹妹的,告诉他们:‘快来听,二奶奶又说笑话儿了!’众丫头子们便挤了一屋子”,只听王熙凤笑着说道:“一家子也是过正月节,合家赏灯吃酒,真真的非常热闹。祖婆婆、太婆婆、媳妇、孙子媳妇、重孙子媳妇、亲孙子媳妇、侄孙子、重孙子、灰孙子、滴里搭拉的孙子、孙女儿、外孙女儿、姨表孙女儿、姑表孙女儿……嗳哟哟!真好热闹!……”这像绕口令、倒豆子似的一大串,引得众人都笑起来,急着想听下面的情形,谁知凤姐冷冰冰地说:“底下就团团地坐了一屋子,吃了一夜酒,就散了。”说到这儿就止住了。众人还怔怔地等她往下说,谁都觉得如此热闹的开头,底下该有无限趣事呢,哪想到结局这么索然寡味。这种虎头蛇尾式的故事结构是那样地不协调,虽然似乎使得大家不能接受,因为众人的味口已被吊了起来,细细品来如此出人意外,又不乏幽默之感。当然故事结束了,仍有人傻傻等着一个合理的结局的(如湘云)。只见停了一会儿,凤姐儿将桌子一拍,说:“好罗唆!到了第二日是十六日,年也完了,节也完了,我看人忙着收东西还闹不清,哪里还知道底下的事?”众人听说,又大笑起来。凤姐儿笑着说:“外头已经四更多了,依我说,老祖宗也乏了,咱们也该‘聋子放炮仗――散了罢?’”这里,王熙凤把真的、幻的、虚的、实的连环套似的都搅到了一起,尤其是从故事里又即兴创造出“聋子放炮仗――散了罢”的歇后语,这种创作又是那样的自然、合时,无怪招得大家前仰后合,不能自已了。用薛姨妈的话说,“笑话儿在对景就发笑”,正因为“对景”,才产生了无穷的喜剧效果。

如果说王熙凤的幽默多半是市俗俚语的插科打诨,那么,大观园里的贵族小姐们就幽默得更文雅、更含蓄、更机智、更高一层次了。即如薛宝钗评凤姐和黛玉时说的:“世上的话,到了二嫂子的嘴里也就尽了。幸而二嫂子不认得字,不大通,不过一概是市俗取笑儿。更有颦儿这促狭嘴,他用‘春秋’的法子,把市俗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只要看《红楼梦》第四十二回,潇湘子是如何的雅谑诙谐,妙趣横生,就知道蘅芜君说得不虚了。大观园起诗社不久,贾惜春要请长假,完成老太太交给的任务――画一张大观园行乐图,李纨找来大家商量,看给多长时间的假合适。这时林黛玉发言了:“论理,一年也不多,这园子盖就盖了一年,如今要画,自然得二年的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笔,又要铺纸,又要着颜色,又要……又要照着样儿慢慢地画,可不得二年的工夫?”林黛玉煞有介事地把画画程序不厌其烦地一一摆来,说的都是老老实实的大实话,但惟其过于老实,实在得出人意表,才惹人发笑,所以宝钗笑了:“有趣!最妙落后一句是‘慢慢地画’,他可不画去,怎么就有了呢?……颦儿这几句话,虽没什么,回想却有滋味,我倒笑得动不得了!”看整部《红楼梦》,林黛玉给人的印象总是流泪时多,何曾有几次开怀大笑?而这次不光自己笑,还引得众人大笑,这是因为才不久宴席上行酒令时,林黛玉不小心带出了《西厢记》《牡丹亭》里的句子,薛宝钗并没因此揪她不放,反而同她诉了一番衷肠,使得林黛玉以前的猜忌、提防,由此冰释,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因而此时方能笑得开怀。曹雪芹的这一幽默,使我们看到了林黛玉性格的另一面:

说到林黛玉对薛宝钗的猜忌、提防,当然是因为担心宝哥哥“见了姐姐就忘了妹妹”。其实,这种少女间的感情上的微妙争斗,不光表现在黛玉身上,也表现在争斗的另一焦点宝钗身上,只是前者锋芒显现,后者深藏不露罢了。但要说不露,也不是一点都不露。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叔嫂逢五鬼”里说,宝玉生命垂危,幸遇和尚击邪除祟,醒来的那天,众姐妹都在王夫人房里听消息,黛玉先念了一声佛,宝钗笑而不言,惜春问宝姐姐笑什么,宝钗说:“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度化众生;又要保佑人家病痛,都叫他速好;又要管人家的婚姻,叫他成就。――你说可忙不忙?可好笑不好笑?”这里,调侃幽默成了绵里藏针的武器了,刺了林黛玉,还不失薛宝钗端庄文雅的淑女身份。

同样是大观园中的贵族小姐,史湘云同薛、林的性格可差得太远了。她不像林黛玉那样缠绵悲戚、过于敏感,也不像薛宝钗那样罕言寡语、城府很深,她心直口快,开朗豪爽,从不瞻前顾后,又爱淘气。六十二回写她在宝玉等人的生日宴会上行酒令,猜拳赢了宝玉,限酒底酒面,她提出“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有的话:总共成一句话。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后来她自己的拳输了,薛宝琴“请君入瓮”,她便说道:“奔腾澎湃,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索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说得众人都笑了,说:“好个诌断肠子的,怪道她出这个令,故意惹人笑。”又催她快说出酒底,她正吃酒,见碗里有半个鸭头,就夹出来吃脑子,听众人催促,便用筷子举着鸭头说:“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哪有桂花油?”“鸭头”和“丫头”谐音双关,史湘云信手拈来,也算是妙语天成,所以招得众人越发笑起来。

总之,语言的诙谐幽默,或用来取悦尊长,或用来攻击对手,或调侃,或逗乐,无不显示了大观园中女儿的机智、聪明,也无不闪现出人物性格的火花。曹雪芹用得实在精彩极了。

(选自《古典文学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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