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为川剧继承香火

时间:2022-10-18 04:30:11

谁为川剧继承香火

川剧有着悠久的历史,曾经风光一时,现在却逐渐没落,濒临湮灭的边缘。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继承着川剧的香火,传递着川剧的火把,苦苦地支撑着。

[群戏]

成都北门,铁路局文化宫,挂着“常年上演川剧”的黑板。

演出的台是租借的空闲剧场,每月4000元租金;唱戏的班子大多是各县份赋闲流窜到成都的演员;听戏的人几乎全是花甲老人。服装陈旧,道具简单,"唐三千、宋八百,演不完的周列国",就是这样的火把剧团在日复一日地唱戏,所谓"火把"就是一会燃,一会熄,但永远不会灭绝的民间剧团。

第一次到这里,是周末,上演《贵妃醉酒》和《水牢记》,门票4元。据说平常的门票是3元,这天来了"角",所以涨价1元。"角"是成都川剧团的退休老演员舒元卉和大邑县请来的新派小武生。

下午一点半,敲鼓点的师傅把放在乐队椅子上的一叠印有"南无阿弥托佛"的戒牒纸塞进布包,说:"要开始了,先收起来。后天是好日子要去拜拜的。"另一边负责弦乐的师傅正在不断调换笛子,试图寻找G调,据说今天请来的"角"指定要唱G调。下午2点,老板端着茶杯从后台走到舞台,又从舞台边的小楼梯走下观众席,招呼朋友说:"你们慢慢看。"然后演出正式开始。台上鼓点叮咣,"贵妃"出场亮完相当即愣在台上--没找到调,因为弦乐师傅给出的不是预先商定的G调。后台的帮腔拉着嗓门喊调,不断提醒弦乐师傅"高点,再高点;慢点,再慢点"。被老板招呼过的朋友是几个中年男子,没看到30分钟便起身离开,不知所踪。下午4点,中场休息,穿透油彩下的脸,我们找到"贵妃",索要到她的地址,预约采访。随后又索要另两位花旦的小灵通号码,一位指着嗓子说感冒了,过几天吧;另一位撇着嘴说曾经有个川剧学院的教授来采访调查,完了一点作用都没有,所以懒得接受采访。再然后我们找到一画着花脸油彩的中年武生,他听明来意后笑着摇头,走开。

第二次到这里,是平常日,上演《陶三春斩黄花》,门票3元。中午12点刚过,两个老太太坐到第一排等着看戏;一个穿着破旧,风尘仆仆的老头背着一个编织袋走进剧场;随后又来了两个老太太,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我上周去西门那边看戏,我说那边没曾太这边好,那边人说我就会帮曾太说好话,是不是曾太的小老婆。说得太难听了,我不就是为了听下好戏嘛,我幺儿每月给我的两百块钱我都拿来买花钱了,还说我。"曾太就是这个火把剧团的老板;花钱就是观众打赏给演员的小费,以花来计算,一束5元,买来送给演员,戏毕,演员就凭着手上的花去老板那里领钱。这次我们顺利地找到这个火把剧团的老板,以及上次那位感冒的花旦,完成整个采访。离开的时候,阳光灿烂,一无剧场里的破旧灰暗。跟随这个火把剧团拍照两年的朋友说:"这个文化宫没有以前那个望江剧场有感觉,望江剧场更颓废更落寞。"

[个秀]

唱闺门旦的女子

先要说的就是那个感冒的花旦,她很健谈,不排斥我们的采访。第一次到剧团,她脸上画着油彩,梳着古装,身上却穿着城乡结合部里很时髦的那种紧身衣。第二次到剧团,她还没开始化妆,从嘶哑的声音依稀可辨就是上次那个“感冒的”,她说自己叫陈英,因为嗓子哑了,近期只能跑龙套,今天演侍女。可是在剧场门口立着的演员表上,扮演侍女的叫陈文,不叫陈英。我觉得奇怪,于是要求她把名字写下来,可是她说自己的字“写得很丑,还是别写了”。所以直到今天,这个年轻的花旦究竟是不是真叫陈英,还是个谜。或者她真的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真名。

她12岁开始学艺,不到20岁进入安岳县剧团,6年前因剧团亏损停薪留职,到重庆的火把剧团演出了一段时间,然后听朋友介绍说成都的火把剧团赚钱更多,于是2002年到了成都望江剧场,后来那里拆迁,转到了现在的铁路局文化宫演出。

我们问她:“想过重新回正规剧团去吗?”

"没有。正规剧团钱都没有多少。“

“那火把剧团有多少钱?”

“也没多少。现在唱戏收不了几个花钱。每个月火把剧团的私人老板一般只给600块工资,加上商演也不到1000。”

“生活够用吗?”

“够是够。不过也想多挣钱。以前我们剧团的现在很多都转行不唱戏了,去舞厅或者电影院上班,不过我文化不够,转其它的适应不了。”

“那就打算一直在火把剧团飘着?”

“不咯。过混几年还是想去自己做生意。总不能唱一辈子戏,现在这川剧…… ”

陈英没再说下去,只是看着舞台上的空凳子笑。然后问我是不是上过大学,我点头,她很羡慕地说:“除了唱川剧,我就只会泡水吧和。”我无语。忽然想起她说自己唱的是闺门旦,“用现代话说,就是没出嫁的姑娘。”于是我问她本身是不是也“闺门”着,她又笑,不回答,只说有男人,没结婚,住在离剧团坐公车要2个小时的城的另一头,每天上午睡觉,中午出发,下午唱戏,晚上玩或者赌钱,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可以后谁又说得清。

最后她指着门口卖票的女人说,那是他们的老板娘,“老板娘和老板不像我们这么穷,他们每天要去给外宾唱川剧,一年能挣60多万。"我奇怪,难道这年头唱戏也依旧能挣钱?

跑场唱戏的正规军团

演“贵妃”的舒元卉其实不是火把剧团编制人员,是个正规军,只不过退休了。一听说我们要讨论川剧这一问题,舒老师大方地约我们去她家里看看。舒老师的家在成都一所著名的重点中学家属区内,因为舒老师的爱人是退休老师。老式的6层楼房,有阳台,没电梯的那种。进门,屋内也是典型的老式格局,客厅很小,厕所不能称之为卫生间的那种。再形容得形象些,就是这样的家里不会有空调,夏天只可能,也只配得起凉席和呼啦呼啦电风扇,而且凉席不会是牛皮的。印象中几乎所有老式屋子都有一个勤快善良、上了年纪的主人,每天有时间也有精力将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舒老师的家正是如此。

卸掉破旧戏服的舒老师穿着长丝袜,穿得一丝不苟,这样的打扮和气质和铁路局文化宫那个简陋的火把剧团很不相符,可是舒老师说自己在火把剧团跑场唱戏已经10来年了。因为"退休了,没什么事",也因为"看川剧的多是老年人,没有精力和经济实力每周去一次锦江剧场那样的正规地方,要想唱给他们看就只能到民间剧团"。

一个唱了半个世纪川剧的老人,如今说起川剧,只喃喃念叨着一句话:“1978年小平来看川剧的时候指责埋没了民间艺术,说看不来川剧的都是文盲。"再说到现在的川剧,老人家只说"不景气"。一个人若是一开始就注定从事一项不景气的行业,一路将如何走过。舒老师11岁就拜当时的艺名"小桐凤"的杨友河老师为师,"那时候小桐凤简直就是川剧界的大师,相当于京剧界的梅兰芳,能拜在他门下简直是三生有幸。1959年的时候,我还去北京参加过国庆10周年献礼演出呢。"不过舒老师也承认小时候主要因为没钱读书才选择了学唱戏,唱了一辈子戏还是没钱读书,这是怪圈。"哪想到川剧到现在这么低落",要想真正演给观众看,就只能到火把剧团去演,跑一次场80块钱左右,若是去县份跑场会多些,100块左右。舒老师说火把剧团的优点是票价便宜,适合那些仅存的喜欢川剧的老人;缺点是"不可能利于发展川剧",因为老人喜欢看的都是老本子,传统戏,而且火把剧团的演员也不会像正规剧团那样被规定练功,按时排练,通常是2点演出,1点接到剧本,分配角色人物的。

舒老师还说,川剧跟她一样老了,“我18岁的孙女从来不看川剧,有时候我看电视放川剧,她还跟我抢遥控器",既然自己已经唱了一辈子,就只有继续唱老,唱死了;既然正规剧团不要自己了,就只有唱到民间剧团去,总之川剧不能消失,"就像现在这个私人老板一样,自己不唱了也要组织火把剧团来唱,要延续下去"。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个叫曾太的老板曾经也是唱戏的。

老板的传奇

这里每一个人都提到这个叫曾太的老板,从听戏的看客到唱戏的演员,每个人口中的曾太都不一样,这个老板的出身和现状就像武侠故事里隐居山野的武林高手一样,传奇得如同世外高人。

相传,他曾经也是唱戏的,而且什么都会唱,从武生到老旦到小丑,甚至连花旦都反串过。

相传,他所在的剧团关闭后,他自己花钱买下了剧团的所有行头和服装,仅仅因为舍不得。

相传,他后来把买回的行头衣服租借给火把剧团赚生活费,没再唱戏,并把原先为曾元太的名字改为曾太,表示另一种重新开始。

相传,那个火把剧团因为长期亏损,老板拔腿而逃,丢下一堆没有职业没有生计来源没有主张的唱戏人和一个破烂剧场,就在这时候,曾太一个站立,说:“这个剧团现在我来抗。”于是他变成了老板。

相传,他现在还和也是唱川剧出生,现在退休的老婆每天还能赚外快,收入可观。

关于曾太老板的相传太多太多。世外高人往往会选择一个特殊的环境吐露自己的身份和故事,曾太选择的地方是舞台的乐队区。

是时,当日的表演还没开始,人很少,偌大的剧场空荡荡地有回音,更浓重了氛围。他说火把剧团的成员主要来自两种人:一是退休的老艺人,二是江湖流浪艺人。一个“江湖流浪艺人”的称呼把我带出了现实世界,越看眼前这个矮小圆润的老板越像身怀绝技的传奇高手,可惜曾老板最终还是将我一相情愿的想象拉扯回来,告诉我,所谓的“江湖流浪艺人”就是无正式职业,或者剧团倒闭而流散出来的能唱戏的人,他们往往不断从这个班子流窜到那个班子,哪个班子给的钱多就往哪走,做老板的责任就是组织起他们来唱戏。

当然,他以前不是老板。13岁开始学川剧,以前的曾太是会理县川剧团的正式编制演员。1992年,剧团解散,他提前退休离开,回到成都老家,闲着没事就去火把剧团跑场子,提供租借服装,后来因为剧团经济支撑不下去,1999年自己接手当了这里的老板。

每天下午2点到5点组织演出,门票收入补贴到剧场每月4000元的房租里;5点到6点排一小时的戏,晚上8点赶到青羊宫文化公园的"蜀都雅韵"给游客唱川剧,收入几乎全作为工资发给火把剧团的固定演员和客串演员们;晚上10点骑自行车半小时回剧场结帐,写第二天的本子,然后再骑自行车20分钟回家,洗洗睡觉;第二天一切重复循环,自己的生活费全来源于老伴的退休工资。这就是曾太现在的全部生活状态,也就是这样辛苦的生活每天在支撑着这个火把剧团,最不容易的在于"民间火把剧团的自生自灭,有老板撑着便燃起来,老板垮了便熄灭"。

曾太总是在强调:“如果有一天我不接这个班子了,这剧团里11个固定演员、6个乐队的、1个烧水的都靠什么来生计?那些剧团退休的还有退休金可以养老,可这些年纪轻轻就因为剧团解散倒闭而失业的人靠什么活?"我原本想回答他,人的韧性和生命力往往超出你的想象,你不接了,自然有人会接,"火把"原本就是生命力顽强的东西,就像当年你接下前任老板的烂摊子一样。但最终我没说出口,"火把剧团"的不容易也正是依靠这样的老板这样地苦苦支撑,支撑多久是多久。这个世界赋予一个生命,赋予一个事物,就必然会给它存活的方式和理由、存活的时间和消亡的时间,川剧如此,火把剧团如此,曾太、陈英、舒元卉、以及更多更多的人依旧如此。

上一篇:蔚蓝色的文明 下一篇:天然火山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