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裙子的路途

时间:2022-10-18 03:45:48

一条裙子的路途

这条裙子,是我对这个陌生老人的唯一记忆,它以物的形式,暗示一种无形的存在,三千公里的距离,被舅舅用一条裙子缩短。

患了胃癌的舅舅住在云南边陲小镇芒市的医院。他拒绝理发,剃须,时常糊涂,连亲人的相貌和声音都分辨不出。他今年八十三岁,滇西七支队的老游击队员。此刻,他听说我们要从南京来看他,理发,剃须,出院。戴顶黄军帽,拄根拐杖,端坐在堂屋的正中,像个威严的土皇帝。

我们仿佛是来和他做最后的告别。他二十七年未见的妹妹,见到他,一头钻进他的怀抱哭泣,絮絮叨叨,说一堆我们听不懂的白族话。他微微蹙眉,面无表情。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舅舅来过南京,他给年幼的我十块钱买裙子,这条裙子,是我对这个陌生老人的唯一记忆,它以物的形式,暗示一种无形的存在,三千公里的距离,被舅舅用一条裙子缩短。

去芒市的大山给祖先扫墓,舅舅执意要去。白族人的墓群自然散落在苍天古木间,黛青色的墓室外壁布满青苔,流线型的飞檐,仿佛是迎接山神的手臂。这些建在大山地面上的墓室庄严,充满想象,俨然一间间古典的宫殿,隐藏在树木和山体间,与大山浑然一体。灵魂在这里是可以安息的。

表姐的儿子在家族墓地的最高处点燃香火,摆放贡品。他先敬山神,然后再祭外婆和太外婆。王师母跪在母亲坟头痛哭,说一些我们听不懂的白族话,夹杂着南京话。哭到伤心处,舅舅拐杖叩地,大声说,共产党员要控制,不哭。

王师母依旧哭泣。表哥发话了,祭祀完了不能哭,再哭折寿,王师母即刻止哭。

在王师母哭来哭去的间隙,舅舅单腿爬上墓基,伸长脖子看舅妈这个共产党员的墓碑,他看得那么认真,我无法理解这个八十三岁老人的动作,他在寻找什么,他一定在寻找什么。他手指着舅妈与坟墓相连的墓穴,那是他的,他的坟墓边上还有一块空地,他指指王师母,虽然他说的是白族话,我听不懂,但意思我是明白的,他认出了王师母,他要她以后葬在他的身边。这是一个幸福的眼含热泪的终极邀请。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能接到亲人的最后邀请呢?

第二天上午九点就要离开芒市,去剑川老家。晚饭后,我想去看看舅舅,想去表姐家的院子里坐一会儿。这是一个典型的白族人家的院子,院子的顶楼有鱼池,鱼池里的水葫芦浮在水面,鱼池中垒了土,种了一棵杨柳。院子二楼的露台有菜地,一畦畦香料和卷心菜。还有一只叫小乖的黑背德国种看家狼狗,一只把自己的脚咬破的腊肠犬,和一只抱在表姐怀里的白色京巴。一楼地面种植的扶桑,开了一面墙的花朵,像一朵朵刻意编造的假花拴在绿叶子上面。我开始熟悉这个院子里的动物和植物,坐在院子里的任何一个角落,心里安静,踏实,好像和院子里的一切都息息相通。

月朗,星高。温度适宜。这个安静的晚上,表姐把我们领进院子里的一间小屋。表姐要送我们母女三代,一人一只玉镯。送玉镯,要受玉镯的人喜欢,喜欢的镯子才会爱它。哦,我飞越三千公里,跑到表姐家找我喜欢的镯子。

早上,去表姐家和舅舅告别,他已经能认出我。我们走出院子,他跟出院子,我和他告别,走了两步,回头看他,想着这一走,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见到他,又回过头去再次道别,舅舅一副不屑的样子,大丈夫,游击队员,共产党员的本色尽显,他对我摆开手,神情是去吧,走吧,不要小女儿的酸腐样。往前走了一段,回头看舅舅,他正眼望着我们,他不会以为我们只是出趟门,还要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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