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蓉只有在郭靖面前才是黄蓉

高中时我既漂亮学习也好，这样的女生通常飞扬跋扈。

同桌李小涛是个学习一般的男生，我和他都喜欢看武侠书。我还千辛万苦让父亲帮我在家里系了个沙袋，每天对准它打，打到手上有微微的血痕，便跑去学校让李小涛看。李小涛看后无限崇拜地说：“黄姑娘，你真行！”李小涛叫我黄姑娘，放任我的刁钻古怪，并称之为冰雪聪明。

自习课上，我坐久了脚累，便把李小涛的书包放在脚下当垫子。放学时，他从地上捡起书包，边拍上面的灰，边冲我笑。我不喜欢他跟别的女生说话，只要看到，就会在他坐回座位时，偷偷打他一拳。是真的打，用足十成功力，“咚”一声巨响后，同学都望向这边，李小涛笑眯眯的，装成什么事都没发生，等大家一转头，他就撑不住了，咧着嘴说：“黄姑娘，你的功力又长了几分呢。”

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那样纵容我。

那时，我喜欢的是班长彭海。我对李小涛说彭海很像桃花岛上的黄药师，李小涛听了，笑笑，朝彭海的背影做鬼脸。

快要毕业时，我每晚打电话骚扰李小涛，让他给我出主意，怎么才能接近彭海。一天晚自习后，我拉着李小涛走在放学人群的最后面，说：“咱俩假装闹翻吧，那样白蓝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与我换座位了。”李小涛闷闷地走路，影子在路灯下拉长然后缩短。“听到没？”我朝他后背捶了一拳。李小涛像从梦中惊醒一样，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突然撒腿跑了。

第二天早自习，我怎么跟李小涛说话他都不理。那天，我的拳头落在李小涛的后背上发出的声响特别巨大。全班同学都扭过头来看我们。李小涛没有像往常那样装笑，而是突然涨红脸站了起来，边挽袖子边说：“我忍你很久了。”他的手扬了起来，我本能地捂着头趴在课桌上尖声大叫。

彭海走过来挡住了李小涛，白蓝趁机要求与我调换座位，这一切的发生，不到五分钟。在我仓皇收拾书本准备搬家时，李小涛递过来一支钢笔，我记不清这是哪次他向我借的了，便把它狠狠塞进书包，就算恩断义绝。

与彭海同桌后，我才知道与偶像坐在一起是多么压抑的事情。彭海知道我打沙袋后，像我爸那样严肃地说：“时间不多了，学习是第一位。”更痛苦的是，无论我的拳头多硬，都不可能打在彭海肩上。因为喜欢，所以自卑。在彭海面前，我沉寂，变得不像自己。

高考前的一个月，李小涛突然很少来上课。然后某一天，老师说李小涛不来上学了，准备去新疆当兵，因为他父亲患肺癌去世，家里无法供他读大学。李小涛就这样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去了很远的喀什。高中的最后一个星期，看到白蓝身边那个空空的座位，我的心里仿佛有一个黑洞，把浅淡的悲伤一点点往里吸，吸到眼睛突然发酸。

高考后，我们跑到城东的山上，把那些沉重的、恨透了的课本扔进了熊熊烈火。在书包的夹层里，我摸到一件硬硬的东西，是李小涛与我吵架那天丢过来的钢笔。拔掉笔帽，墨迹已经干了。在笔尖上端的笔体上刻着很细的字：2010年9月2日～2013年4月16日。细想了一刻，我的心突然怦怦狂跳起来，这正是我们同桌的第一天和最后一天，也就是说，李小涛那天与我吵架是有预谋的，他想帮我坐到彭海身边。

2013年夏天过后，我不再习武，也不再是黄蓉。原来，黄蓉只有在郭靖面前才是真正的黄蓉，魅力四射，妙语连珠。一个女人成就一个男人，一个男人也成就一个女人，这是我回看《射雕英雄传（1999年版）》才明白的事情。两个人的青春，糊里糊涂地错过了，便糊里糊涂地永远粘在了一起，如那一年，我的李小涛与我的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