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曲之痛 第9期

时间:2022-10-16 06:43:33

一场特大泥石流从天而降,至少1000多鲜活的生命就此沉眠。

2010年8月8日凌晨,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舟曲县发生特大山洪泥石流灾害。截至8月24日,泥石流致使1447人遇难,318人失踪,受伤住院人数72人,累计门诊人数2141人,已解救1243人。

人们惊魂未定之际,8月11日夜,舟曲境内又开始普降大雨,造成3人失踪,并再次引发山洪泥石流。与舟曲县相距仅70多公里的甘肃省陇南市境内也突发暴雨,引发泥石流和山体滑坡灾害,至少有25人遇难和19人失踪。

此次舟曲泥石流导致的死亡人数,至少接近过去三年中全国每年因滑坡、地面塌陷、泥石流等各类地质灾害死亡和失踪人数的总和。

救援不可谓不及时。8月8日凌晨2时30分,甘南藏族自治州政府即召开紧急会议部署抢险救灾。在第一时间,国务院总理抵达舟曲。受灾群众和干部开展自救,和消防等各支队伍也火速驰援。但救援难度甚于地震灾害。因为楼房被震倒后还可能形成生存空间,泥石流荡涤一切,人的存活机会很低。

舟曲地处南秦岭山地,嘉陵江一级支流白龙江穿境而过。山高、谷深、坡陡、石多、土薄、水急的特征,注定了舟曲水土流失严重、滑坡泥石流频发的现状。

泥石流是自然灾害,但正如国土资源部所指出,滑坡泥石流等地质灾害的主要引发因素,除了自然条件变化,还有不科学的人类工程活动。

舟曲特大山洪泥石流,令人心痛,也促人反思人与自然关系这个古老主题。目前,舟曲灾后重建已经启动。未来县城如何重建,其他地质灾害高风险地区如何预防和应对,是关乎数以万计同胞生死存亡的难题。

――编 者

8月8日凌晨,在类似火车驶近的隆

隆声中,养育了舟曲2000多年的三眼峪沟,150万立方米泥沙与石头突然倾泻而下,在深夜偷袭了熟睡的县城。

居住在舟曲县城北街村的县政协常委张斌,在一刹那间失去妻与子,还有紧邻三眼峪排洪沟的二层住宅。事后回想起来,张斌觉得这场灾难“像大自然导演的一场阴谋”。

舟曲县城只有3平方公里左右,北高南低。布局所谓“两山夹一河”,其中一河为白龙江,呈东西向穿城而过;两山为北山和南山。舟曲县城就在这样逼仄的地势上展开。

造成灾难的三眼峪和罗家峪,平日里就是北山的两道山沟,有小溪流向白龙江。灾难过程,即为暴雨引发两道山沟的洪水,洪水夹杂沟内松散岩土,冲出沟口,由北至南直冲进入白龙江。

灾难主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泥石流贯穿城市时冲毁民房造成居民伤亡;二是泥石流将白龙江河床抬高数米,进而堵塞,致使大半个县城成为白龙江江水通道。

8月8日,天放亮后,毕业于水利专业的张斌,站在被泥石流冲塌的家园上,北望昔日晨练之地――三眼峪,泪水横流。他使劲说服自己:“我是遇到了几百年一遇的天灾。”

县城部分区域坐落在三眼峪冲积扇上,民众世代赖其生存,可以说,没有三眼峪,就没有舟曲城。

事后看来,舟曲在劫难逃。多重因素催生和加剧这场重大劫难。罕见暴雨骤然降于地质条件极差的干旱陡坡,陡坡上植被在数十年前就被彻底砍光,这让山洪有充足“弹药”形成特大型泥石流。县城近十几年的扩张,更是过分挤占了三眼峪沟的河床,灾难由此被几何级数放大。

可悲的是,三眼峪潜在的泥石流危害,在过去这些年中一直未被真正重视。肩有监控及预警之责的各级国土和水利部门,未将其纳入重点视线,甘肃各级政府和县城民众也忽视了其危险性,导致三眼峪没有得到与其灾难风险程度匹配的治理。

天降大灾

进入舟曲县城,灾难现场一目了然。

舟曲县委、县政府所在位置,地势较高,在此次泥石流灾害中所幸没有受损。抗洪抢险指挥部以及新闻中心等部门设在这里的统办大楼。

站在大楼的九层阳台,向东望去,不远处,一条上窄下宽的冲击带从北边高耸的山口直插南边低洼的白龙江,像一道被撕裂的巨大伤口。巨石泥淖横陈其间,两边楼房东倒西歪,满眼疮痍,目不忍睹。

多名舟曲居民回忆,8月7日那一天,天气闷热。当晚23时许,舟曲县城开始下雨。天空不停地打雷闪电,但雷声大雨点小。在山城居民的眼中,这实在不足为奇。临近子夜,尽管这里的人习惯早睡,依然有居民在外乘凉。

然而,毛毛雨洒落县城之际,在舟曲东北部山区,百年未遇的暴雨却在肆虐,数十分钟内降水达史无前例的96毫米!蓄积的洪水裹挟着巨石、泥沙,在三眼峪和罗家峪两条沟系形成了特大山洪泥石流。

如凶猛的野兽,泥石流从山上而下,一路咆哮着向县城奔涌而来,沿途横扫了十几个村庄,所到之处,楼倒人亡。从罗家峪出来的泥石流,致使罗家峪村、春场村、瓦厂村部分或全部村庄被毁;从三眼峪倾泻的泥石流,更是将城关镇月圆村、三眼村大半和北街村部分夷为平地,形成一条宽约300米、长约5公里的泥石流带。这一区域约数百户居民被掩埋,20余栋楼房被毁。

泥石流涌入白龙江,又形成了堰塞湖,使县城南北滨河路被淹,白龙江城区段两岸大部分房屋至今浸泡在水里,部分房屋倾斜倒塌。

三眼峪泥石流泻入白龙江所经之处,北滨河路以南,地势低洼,普通平房甚至没有滨河路高。这一地带楼房众多,人口密集。白龙江林管局所属的923林场场部即坐落在此。场部有三栋住宅楼,一栋办公楼,居住着60多名职工和家属。舟曲县质监局谢副局长说,估计八成以上的人都已遇难,包括场长、副场长。

向923林场的方向望去,是一大片开阔的泥石地带和浊浪滔天的白龙江水。923林场及周围曾经密密麻麻的楼房,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灾难发生当日下午,国土资源部部长徐绍史即在国土系统舟曲抢险救灾紧急会议上,指出共有五大原因导致此次泥石流。五大原因之首,即是舟曲县特殊的地质地貌。

在灾后的三眼峪沟口及沟内部分地段,记者看到,该峪内山体较为陡峭,多数山体坡度在50度以上,不少山体上有新鲜的滑坡痕迹。从滑痕上看,山体石头居多,石土混杂。该山体显然经历过激烈的地壳运动,石层歪歪曲曲,石质松脆。

中国科学院・水利部成都山地灾害与环境研究所(下称中科院成都山地所)研究员马东涛,1996年8月至9月曾与同事祁龙一起,受舟曲县政府委托,亲身进入三眼峪调查研究。其时,两人在中国科学院兰州冰川冻土研究所(后变更为中国科学院寒区旱区环境与工程研究所)任职。

马东涛和祁龙曾撰文描述当地的地形条件:三眼峪沟流域为白龙江左岸一级支流,流域面积近26平方公里,属西秦岭构造带西延部分,受印支、燕山和喜马拉雅山等多期造山运动影响,形成高山峡谷地貌,岩体极为松动破碎。流域内最高点海拔3828米,最低处仅1340米,高差达2488米,其沟谷横断面多为“V”字形或窄深的“U”字形。

徐绍史认为,舟曲“山高川深,岩体风化严重”,这样的地质地貌非常容易松散破碎,形成地质灾害。

徐绍史列举的五大原因中至少四大原因为天灾因素,其他三个天灾因素为:2008年汶川“5・12”地震(舟曲也是地震波击的重灾区)造成新的岩体不稳定;2010年上半年中国西南地区大旱;瞬时暴雨和持续的强降雨。

灾难发生后,马东涛接受记者采访时,也认为此番灾难天灾原因当为首位。另有多位专家学者受访时表达类似观点,认为此番强降雨雨量在百年一遇以上,发生泥石流已是必然,非人力可以左右。

消失的森林

天灾难免,但多位专家学者和舟曲相关政府部门官员,却一致认为人祸加重了灾难。

从县城多数地方举目北望,均可见到三眼峪所在的北山。群峰尽秃,几无植被。仔细辨识,方可见小树生长。

进入三眼峪沟,在两边未滑塌的陡坡处,野草极少生长,只有人工栽植的洋槐偶尔可见。

但进入三眼峪深处数公里,一处名为翠峰山的山头,却古松参天,绿意可人。舟曲县林业局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60多年前三眼峪流域20多平方公里范围内,都像翠峰山一样生态良好。不止三眼峪,舟曲境内多数山脉,均可比翠峰山。

1949年前,舟曲即有“藏区江南,泉城舟曲”美名。当地县志办主任邹卫东解释说,“藏区江南”指受嘉陵江最大支流白龙江滋养,两岸群山松可参天,绿意葱茏;“泉城舟曲”,指舟曲地下水资源极为丰富,县内泉水极多。例如三眼峪,即因著名的三眼泉而得名。

现代中国新闻界先驱之一范长江,于1935年8月曾到过西固(即目前舟曲县城)及县内白龙江沿岸。他在《中国的西北角》一书中写道:“西固以下,(白龙江)两岸冲积地异常肥美,除耕作外,果木丛生,桃、柿、梨、花椒之产量极丰……”

舟曲由原始林区变为穷山恶水,主要是因为始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国家盲目建设时的大砍伐。

据《舟曲县志》记载,1958年“”时期,舟曲当地林业部门即开始掠夺性采伐,这种滥砍滥伐直至1978年前后才停止。

舟曲县林业局一位负责人则告诉记者,上世纪50年代至90年代,因建设需要,国家和省市林业部门在舟曲大量采伐原始森林。由于木料外运主要走水路,白龙江两岸数公里的林区基本被砍光,目前只有进入深山才可见森林。

1998年,认识到生态恶化严重性的中国政府,宣布多数山区实施封山育林。但12年之后,舟曲县白龙江沿岸仍然难见绿色。

县林业局一位技术人员称,12年中,县政府先是组织政府各职工部门进山栽树,但职工种树“管种不管养”,成活率极低。后来水保部门将荒山承包给县内有积极性的农民,政府补贴其种树,承包者保证苗木成活。这种办法已在荒山绿化中奏效。

但该技术人员同时称,由于原有森林砍伐长达数十年,山体原先营养丰富的地表熟土被雨水冲刷下山,再加山上缺水完全靠雨水灌溉,新栽苗木成活率依然不高,并且生长极慢,数年过后仍是膝高小苗,“年年栽树不见树”。

砍伐森林导致舟曲生态恶化的一个标志是,舟曲县年均降水量急剧下降。近年,舟曲境内相当数量泉水停止喷涌。

三眼峪内的三眼泉,近年多数时间也偃旗息鼓。不仅如此,马东涛和祁龙1996年勘查发现,三眼峪沟内山体崩塌严重,坍塌泥石甚至在两条支沟即大峪沟和小峪沟内,形成四座高达80米至283米的巨型堆石坝。一旦发生泥石流,这些固体物质将成为直接补给物。

日积月累的生态恶化,使得泥石流规模和灾害风险放大。马东涛灾后受访时说,三眼峪内山体坍塌严重主要因为地壳运动以及1879年的甘肃文县大地震,但与流域内生态恶化也有关系。

此外,有观点认为,舟曲所处的白龙江流域水电密集开发等人类活动,也增加了泥石流风险。马东涛则表示,人类为生存对周围环境造成一定破坏,如伐木、毁林开荒、采石、水电、公路工程等,但和自然原因相比,属次要原因。

县城无序扩张

天灾和生态破坏导致的特大泥石流,如果不侵扰人类,并不构成灾难。而最近十几年中,在人口成倍扩张和缺乏规划的双重背景下,舟曲人日益侵占三眼峪,甚至在河道建房居住,成为灾难的最重要条件。

舟曲城建于三眼峪泥石流沟等淤积成的江边盆地。在原本的自然状态下,作为白龙江一级支流的三眼峪沟,在沟口至白龙江间,有一条数百米宽的河床。县志记载,古人多居于白龙江畔和三眼峪河床两侧。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三眼峪发过一次小型泥石流。为县城安全计,政府在河床修建了排洪沟。据沟畔多位居民回忆,此沟宽九至十米、深达三至四米。

有了排洪沟,居民新建住宅很快就建在沟沿边。大概20年前,政府再次整修排洪沟,沟道进一步加深变窄,宽约六七米、深约四五米。这引发新一轮挤占河道。

伴随中国人口快速城镇化的浪潮,最近十几年间,县城人口由2万人左右猛增至4万人。显然,这对总面积不足3平方公里的县城来说,挑战巨大。

马东涛说:“舟曲这样的泥石流地区,用地紧张,城区建设必须重视地质灾害文献性评估,防止在泥石流危险区内进行建设。”

但是,在城镇化过程中,舟曲县城集体土地私下买卖盛行,新进城的农民购下原居民的承包地或部分祖宅,而老居民则进一步挤占三眼峪、罗家峪等沟道。县城最北部的三眼村和月圆村,分居三眼峪沟口两侧,近年挤占排洪沟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月圆村在近年几乎扩张到原三眼峪河道正下方,政府修建的排洪沟被居民私下填埋挤占,不少地方沟道宽度不足两米。

之所以出现乱占河道现象,自有狭小县城面对快速城镇化的无奈,但更主要的则是缺乏科学的城市规划。

该县目前尚处于城镇化起步阶段,除县职能部门办公楼和家属楼,其余多数土地性质尚为城关镇集体土地。县城建局副局长杨三宝告诉记者,县城目前只制定了总体规划,详细规划还未出台,谈不上县城内部详细规划。近年土地流转多为集体土地私下“灰色流转”,规划和国土部门基本未对这种行为进行管制。

记者发现,除公安局、法院、水土保持局等机关家属楼,县城几乎没有真正的商品楼。人口骤增情形下,土地也并未节约利用,居民私建小二层、小三层住宅到处可见。

不仅如此,不少县四大班子和县各职能部门的要员,也均居住于无序建设的集体产权房内。

8日凌晨,罕见泥石流冲出沟口,沿故道入白龙江。一路上完全吞噬月圆村,扫落大半个三眼村,再夺北街和东街村故道。从自然生态角度看,该泥石流最终清理了人类所有的“占道”行为,夺回失地。

县城建局分管规划的李爱辉副局长,由于居住于侵占河道最严重的月圆村,一家八口遇难。

治理之废

敢于挤占三眼峪河道,根源在于当地政府和居民均认为三眼峪是安全的,舟曲的泥石流危险在别处。

46岁的县政协常委张斌,是土生土长的舟曲人。从儿时至此次事发,他从来未听说三眼峪泥石流造成人员伤害事件。

从水利专业学校毕业并在县水利部门工作过一段时间的他,更不相信这条温顺的山沟有一天会摧毁县城。他的母亲是土生土长的舟曲人,也并未告诉他三眼峪有过灾难事件。

但在马东涛和祁龙收集的资料中,清朝道光三年(1823年)至此次灾难前,三眼峪沟泥石流曾11次给舟曲县城造成危害,仅民国至今即有4次,其中1992年6月4日的泥石流最为严重。当日舟曲骤降暴雨,三眼峪沟内多处滑坡坍塌,从而引发50年一遇的大规模泥石流,共冲毁房屋344间,农田87.73公顷,死伤87人,泥石流使排洪道内淤沙达2米厚,城区淤沙达80厘米厚,损失高达1260万元。

两人在1997年的论文中,据此次事件提醒当地政府部门,如不尽快采取工程措施防治泥石流,由于经济发展和人口聚集,下一次灾难,损失将远超1992年。

在记者的采访中,多位县城居民表示对1992年三眼峪泥石流没有印象。当记者告诉他们书面数字时,即便几位曾居住在防洪沟边的居民,也说“不可能的”。

原居住在离三眼峪防洪沟仅数米的张斌说,这次泥石流肯定有过,但肯定不像书面材料上这么严重。他认为,那场泥石流显然被当时的政府夸大了,而夸大的目的,可能是向上面争取三眼峪泥石流治理项目立项。

张斌说,这场被夸张的泥石流事件,其实恰好说明当时县政府或有关部门意识到三眼峪可能的危险。

但记者发现,这种重视或许只在一时,政府并未坚持这种重视。更由于财力缺乏等原因,未能投入与灾害风险匹配的治理措施。

马东涛和祁龙在勘查三眼峪后,向县城府提交了防治泥石流的一揽子工程方案,包括固坡稳坡工程、泥石流淤停场和泥石流排导沟三部分。但10年之后的2007年,舟曲县水保局的一份书面资料显示,这个工程成为一个“半拉子”工程。

该份材料称,1997年至1999年,该县完成了三眼峪泥石流灾害治理一期工程,修建了九座拦挡工程,但由于后续资金问题,排导工程(泥石流排导沟)一直未能实施。

不仅如此,上述拦挡工程由于在本次泥石流中不堪一击,崩溃后反而成为泥石流助力器。

不少媒体和拦挡工程附近居民由此质疑工程有“豆腐渣”之嫌,还有参建者提出拦挡坝体地基不深。县水土保持局局长高辉明在回应质疑时予以否认,称这些坝建成10余年来已淤埋大量泥石,作用下降,并非有质量问题。

马东涛则表示,此次泥石流百年难遇,而拦挡坝设计标准50年一遇,所以不能责怪坝体。他还说:“对舟曲这样的少数民族和经济贫困地区,政府应按照汶川地震灾后地质灾害治理的模式,由国家全资对灾害勘察、设计和建设进行投资,方能取得较佳的治理效果。地方匹配的资金大多因贫困无法实现。”

另有专家认为,泥石流排导工程未启动是非常遗憾的事。如果灾难前修建了该工程,此次死亡人数或有较大幅下降。

但一位接近水保部门的知情人士称,其实排导工程未修建,并非工程资金不足,而是涉及城市规划,涉及部分居民搬迁,这非水保部门一己之力可为。

“以前发洪水都是冲霄水沟和老凹沟,这一次人们没有想到洪水会从三眼峪沟冲过来,所以人们根本没有防范。” 舟曲县居民杨帆说。

在她看来,随着时间流逝和多年的干旱少雨,当地居民早已淡忘了三眼峪沟存在泥石流爆发隐患的事实。“在我爷爷小时候还有古炮台的遗址用来辟邪,意思就是抵御洪水,后来没了,再后来人们就忘了危险。”

预警缺失

在洪水挟带着泥石流冲毁舟曲后,外界质疑:为何连最基本的灾害预警也未能及时发出?

实际上,地处泥石流高发地带的舟曲县,早就建有一个滑坡泥石流预警系统站。从1990年起,按照“十年国际防灾减灾计划”,长江上游水土保持委员会办公室在长江上游重点防治区范围内,组建了滑坡、泥石流预警系统。

“这是中国首个滑坡泥石流预警系统,也是迄今为止范围最广、规模最大的滑坡泥石流监测系统。”长江水利委员会水土保持局高级工程师、监督处处长张小林如此形容。除了舟曲县的二级站,陇南地区还建有一个相对规格更高的一级站。

不过,在他看来,预警站点的失语,恰恰祸起局地性强、降雨强度大的“点降雨”。这套建于上世纪后期的预警系统,仅能预警“点”上的滑坡泥石流灾害,并不能覆盖整个“面”上发生的险情。而8月7日的降雨在整个舟曲县内分布不均,“预警点监测到的雨量,不足以预警泥石流的发生”。

同属于一个监测预警系统的舟曲县锁儿头和泄流坡监测预警点,虽然离事发地不远,但监测设备也仅仅针对滑坡现象,无法进行泥石流监测预警。

“从国家层面来看,整个系统都很难预警瞬间气象改变下强降雨导致的泥石流。即使与当地气象部门合作,气象监测能力也同样有限。”张小林说。

张小林还不无遗憾地表示,目前长江上游这套由水利部出资建立的滑坡、泥石流监测预警系统因投入有限,预警站点的数量和设备早已“捉襟见肘”。经过一番调整后,该系统目前也只建有1个中心站,3个一级站,8个二级站,56个监测预警点和18个群测群防重点县。

“监测预警点还没有一个三峡库区多。”张小林言语之间,难掩无奈与失望。

“许多设备工作年限长达10多年,已经老化或面临报废,根本无法与实际情况相匹配。你会发现几乎每个月都在发生滑坡泥石流事故,尤其是陇南这样的地方,每条沟都会爆发滑坡泥石流,一个预警站远远不够。”张小林说。

据他介绍,安排的滑坡泥石流预警系统项目建设资金为水利基本建设类资金,每年仅约300万元至500万元,只能用于站点建设,运行管理则完全缺乏资金。

国土资源系统的地质灾害监测预警系统,覆盖范围也比较有限。国土资源部部长徐绍史在灾后表示,全国有三分之一地质灾害地区处于监控之外。而即使是被覆盖的地区,恐怕也只能捕捉少数预警“点”的信息。

由于三眼峪的危险性没有受到足够重视,当地平时也没有对居民进行泥石流逃生教育。

此次特大山洪泥石流爆发后,政府较快拉响防空警报,但居民不知何意,十几分钟的“黄金逃生时间很”快过去,并未有多少人真正逃生。

在所有可能的预警关口均未运转的情况下,灾难似乎已经注定。

原址重建

当救人的工作进展告一段落后,重建便进入了视野。舟曲县城的老百姓们对于是异地重建还是原地重建有着一定的分歧,一部分人,当然主要是居住在地质隐患口的舟曲人希望能够异地重建。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故土难离,后者在数量上占绝对优势。

舟曲县经过排查,现在确定仍有18处隐患点,其中泥石流9处,滑坡7处,塌方2处,这一方面提醒接下来的救援工作必须时刻注意天气变化,谨防新的地质灾害发生,另一方面也提醒我们,一旦选择原地重建,必须有效解决这些隐患。

舟曲县县长迭目江腾也表示,异地重建不太可能,舟曲县山地多,平地非常少,无法找到新的地点,特别是县城这几万人,要选新地点非常难,目前县城所在区域相对来说最适合。

资料显示,舟曲县的测绘面积3平方公里,除河流、山体外,可利用的面积只有1.47平方公里,城区东西不到2公里,南北不到1.5公里,人口却多达4万人,城区人口位居甘肃县级城市之首。

搬?无处可搬!还有一个现实的困难是,搬迁需要大笔资金,有报道预算,整个舟曲县城要搬迁,初期投入就接近50亿元,即便把危险区域的居民搬迁至新地方,也需要上亿元资金。

这对于2009年年财政收入仅有2000万元的舟曲县而言,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因此,原地重建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案。

国土资源系统排查的舟曲18个隐患点分布在城关、江盘、南峪等乡镇。目前,这些隐患点附近的群众仍居住在家中。为确保群众有序撤离,当地已在隐患点附近安排预警点,24小时监测,一旦发现可疑情况将立即预警,组织群众到已选定的避灾场所避灾。

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早在2005年12月28日,《兰州晨报》就报道:进入新世纪,舟曲县滑坡地带发展到43处,泥石流隐患地带发展到86处。全县滑坡及泥石流地带又集中分布于白龙江河谷,尤以舟曲县城上游河谷为全县滑坡及泥石流危害最严重地区,仅县城上风口就有12条灾害性泥石流沟道,像12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常年悬在舟曲县城居民的头上,仅1981年至2004年间,流域内爆发的、直接危害县城安全的泥石流就已发生过8起。

今年以来,贵州、云南等地频频发生重大泥石流灾害,此次舟曲特大泥石流灾害更是提醒我们必须重视此类地质灾害的防范与应对。

就在舟曲发生泥石流灾害后,这几日四川汶川、绵竹、都江堰、青川,这些汶川地震带上的地区在暴雨中都发生了重大泥石流灾害,造成了重大的人员伤亡,当年的地震灾区再次在泥石流中受灾,比如震中映秀,泥石流导致岷江改道,淹没了映秀,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设施被损毁。

“5・12汶川大地震”造成地震带上很多山体内伤严重,会影响多久?国土资源部专家分析,至少在今后几年都必须充分重视。

在舟曲,很多人现在在怀念当初层峦叠嶂,万山皆翠的那个“陇上小江南”。虽然此次特大山洪泥石流是一场天灾,从科学的角度,并非植被好的地方就不会发生泥石流。

但保护环境、维持生态稳定,在今天,却是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就在截稿时传来消息,舟曲重建规划中将突出生态项目,把生态恢复、地质灾害治理作为重点。

祈福舟曲!

(综合《新世纪周刊》2010年第33期和《新民周刊》2010年第33期,作者均为两刊记者。大标题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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