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剥开的,是母亲的心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为人不再那么感性，对任何事物都开始有了理性的思考，包括亲情。

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的确如此，就算母亲有再多的不是，在孩子眼中，她也是完美的，不可替代的。妻子看不惯母亲的为人处事，总会在我耳边说一些母亲的不是，母亲的缺点总是被无限放大。听到这些心里就很是厌烦，就想妻子怎么会这么狭隘，你就是说了母亲千万个不好，那也是我的母亲，在我眼里，也是好的，单单一个养育之恩就是海一样的恩情了。

可是时间长了，我也会静下心来想一想妻子的话，比如，她说母亲太纵容孩子，致使我们兄妹几个严重缺乏自立能力，养成了一种事事依赖人的习惯。事实证明，妻子说的是对的。

如果为我们兄弟姐妹每人画一张脸谱，那么所有的脸谱都只是一个表情：悲剧。

大哥从小就喜欢打架斗殴，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小时候，大哥和别人打架，被打孩子的家长找上门来理论，母亲护短，和人家大吵大闹，从来不说自己的孩子。父亲每次要教训大哥，母亲也护着不让打。这样的溺爱让大哥缺乏了管束，更是三天两头地闯祸。结果因为打架，被学校开除。当了几年待业青年后好不容易找了份工作，又因为喝醉酒和人打架丢了“铁饭碗”。最后娶了家在农村的大嫂并和她一起回了农村，种地、放羊，日子过得灰暗而苍白。

和大哥比起来，二哥是更受宠的一个。按理二哥应该有个很好的前途，从小学习就好，小学时是学校的大队长，中学时是班级里的团支书，深受老师的喜爱。临近中考那年，二哥放学回家，路过一个菜地，看到地里黄橙橙的柿子就嘴馋了，偷偷地摘了一些藏到书包里。结果被菜地的主人发现，被告到了学校。二哥被老师严厉训斥了一顿，从没受过委屈的他死活不肯再来上课了。母亲竟然纵容孩子在家呆了半个多月，后来总算苦口婆心地说服了二哥，让他重返学校。可是落下了很多课程，二哥的成绩一落千丈，最后只能考了个技校。毕业后去工厂做了一名工人，后来下了岗，贪慕荣华的老婆也和他离了婚。从此二哥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萎靡不振。

姐姐也经历了一桩失败的婚姻，姐夫在婚后常常对姐姐大打出手，还在外边，不堪忍受的姐姐和他离了婚。因为学习不好，姐姐早早就辍学了。姐姐性格极其内向，连自家的大门都很少出，总是一个人闷在家里。按理说，母亲应该让姐姐去学点什么，有个一技之长也就有了活着的资本，可是母亲没有，任凭姐姐囿于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了待嫁的年龄，碰巧赶上说媒的给介绍了一个对象，长得其貌不扬，姐姐本没有相中，可是那家伙会哄人，把母亲哄得团团转，母亲就自作主张答应了让姐姐嫁给他，姐姐也是个没主见的人，只好同意了母亲的安排，结果就掉进了万劫不复的火坑。

轮到我自己，虽然现在做出了一些成绩，家庭也算美满幸福，可是这些年经历的艰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冬天，在冷房子里连夜写作，双手冻得像馒头一样都浑然不觉。因为我对自己发过誓，尽管我没有上重点高中，没有考大学，但我一样要混得比上了大学的人还要好。现在看来，我的固执是多么愚蠢，如果当初母亲不那么顺着我，强迫我重读一年的话，我至少可以少走十年的弯路，这相当于我丢掉了十年的光阴。

想起这一切，觉得母亲是这些悲剧的始作俑者。母亲不但没有为我们引向幸福的城堡，反而为我们的不幸推波助澜。我们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母亲，每次和母亲说起这些的时候，母亲显得很是愧疚，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不停地自言自语：唉，真的都是怨我啊，如果当初，唉，怨我啊......

那一刻，我忽然心就疼了。看着被岁月摧残得如同一根火柴杆儿的母亲，一遍一遍地向我们表达着歉意。可是母亲又有什么错呢？她只是不懂得怎样教育孩子，只是一味地纵容，难道凭这个，就要怨恨母亲吗？

我们冷冰冰地分析着母亲带给我们的种种不幸，却不去想，母亲的一生默默为我们做过的最平凡的事。夏日为我们纳凉，冬日为我们絮暖，一日三餐，每分每秒不是用母爱串起来的？

现在，母亲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东西了，可是依然在早晨那个点儿起床，这是一辈子的习惯了。就连妻也说，母亲身上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就是做饭很应时，从来没有糊弄过一顿饭。

母亲摸索着为我们做早饭，我们惊讶于母亲创造的奇迹，她竟然可以凭感觉蒸出一锅雪白的馒头来！

现在，母亲又从柜子里拿出来几件漂亮的小衣服，那是母亲靠着几乎要瞎掉了的眼睛，一针一针地为我未出生的孩子缝制的！

母亲就像一盏油灯，为我们熬着心血，我不知道，那光焰究竟能坚持多久？我真怕见到油尽灯枯的那天。

我才知道，我是多么残忍，我一件一件数落着母亲做过的“错事”，其实就是在剥着母亲的心啊。

亲情，是不该用来剖析的。多少母爱，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我一层一层地剥着，像剥洋葱一样，慢慢就不可抑制地涌出了泪水。

（摘自《做人与处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