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修:寻找入世与出世的法门

一位法师说，一个人一生要交三个朋友：律师、医生和修行者。中国企业家或为摆脱经营压力，或为调节心理阀门而热衷短期禅修，但这种心灵归隐说到底只能成为暂时的避难所。

六月的一个下午，北京妙峰山笼罩在一片迷雾中。一辆大客车缓缓驶入度假村的停车坪，车上20个来自全国各地的企业家将在这里参加一个特殊培训。北京耕源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总经理张曼雨提着沉沉的两个旅行包，从人群中走下来。

妙峰山属太行山脉，以“古刹、奇松、怪石”闻名，离市区仅50公里，张曼雨将在山里“与世隔绝”3天参加禅修。这是她第一次接触禅修，来之前，朋友说这可以缓解压力。

大院里，贴着一张张粉红的纸，上面印着楷体的“静”或“止语”。晚饭后，主持禅修的果宁法师讲了一下禅修的作用和未来3天的纪律。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是，禅修的过程不能说话：你们平时说的话、想的事太多了。

这是北京一家培训企业举办的企业家实证禅修班。项目主任余丽说，禅修班的开办，“并不是之前就策划好的商业计划，完全是客户的需要”。在以往果宁法师的讲座中，不少学员都觉得一天不够，希望能有个独立的环境，让他们跟着法师进行禅修，学习获取生命和谐的良方。

余丽说，这次是禅修初级班，修的东西都很简单，基本上是吃喝拉撒睡。

第一天：修的是吃喝拉撒睡

次日凌晨，张曼雨听到门外的打板声，窗外迷蒙的黑暗里传来了淅淅的雨声。张曼雨翻出手机：五点。

洗漱之后，又传来了板声。此后的几天，学员们的起居、修行都由板声提示。根据前晚的指示，张曼雨来到禅堂，合掌进入，走到禅座前，对堂上的“禅”字和法师合掌行礼。

没有人说话。法师还礼后，开始领着学员们在厅里步行，学员们鱼贯随行。那个早上，刚迈第三步，张曼雨就开始心猿意马了。就在这时，法师说：把你的心灵拉回来，专注在当下。这个拉回来的过程一直在步行中进行。“把你的心专注在当下”，成了这三天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句话。

为了达到心中无念，法师告诫学员们行禅时可默念“左脚”、“右脚”。后来行禅的速度越来越快，张曼雨只来得及念“左”、“右”。直到六点，法师手里的引磬敲了一下，突然就停了下来。张曼雨回忆，“步行禅修的每一个动作，甚至呼吸、思想都在法师的指引之下进行着。”让她惊讶的是，平时她上两层楼都会喘，但行禅走得这么快，却没有一个人喘。余丽说，如果你没有亲身禅修，你看到有一群人在习惯走来走去，会很奇怪。当时，度假山庄里的工作人员就吓了一跳。

八点之后，禅堂内大部分的灯关闭，大家在各自的禅座上坐下，进入第二轮修炼――坐禅。张曼雨把腿盘起来，很是别扭，但她没有说话。这时，屋外的鸟鸣已经夹杂在雨水声中，进入昏暗的禅堂。法师依然时不时轻声地提醒：收住你的心，安在当下。不过为了让大家能专注，法师让大家认真听鸟鸣和流水声，也可以从一到十地数自己的呼吸，甚至感受自己身体的各种变化，包括腿的难受。

经过两个小时的修炼，学员们已经感觉饿了，七点正是项目中心安排的早餐时间。早餐有牛奶、小米粥、玉米粥、菜包、玉米和南瓜。没有大鱼大肉，但堪比珍珠翡翠白玉汤。法师告诫大家，在吃饭和喝水之前。都要有一颗感恩的心。感恩过后，一片碗和筷子的声音杂乱响起，清脆悦耳。 之后的修炼就是在反复地坐禅、行禅、吃饭、休息中度过，晚饭十七点开始，素食，张曼雨形容其“清汤挂水中也能略见油腥，吃起来味道还不错”。

十八点半，法师讲课，主题是禅宗的起源与人生的智慧。之后继续行禅、坐禅。二十点半，伴着板声，学员们回到各自房间。二十一点半，板声再次响起，提醒大家该睡了。

后两天的禅修课程基本上重复着第一天的安排，不同的是，俗世的人们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了。

第二天：那一群抢红烧茄子的企业主

果宁法师说，耳口之王为“”。圣人就是那些管得住自己嘴巴和耳朵的人。不许说话，这是一个规矩，第一天大家做得很好。

第二天，雨停了，大家走出院子里来行禅。在整个禅修中，学员们都穿着项目中心量身定做的麻质汉服，张曼雨很喜欢。可能是因为穿得不习惯，正在行禅的张曼雨突然听到有一个人笑了，然后她跟其他人也一块都笑了，后来才知道，原来有一个人的汉服走开了，这还不是张曼雨遇到的最可笑的事，她曾经在一次坐禅中听到有人打呼噜。

连续几顿白菜、萝卜、豆腐和野菜，把这些企业主们馋坏了。这天午饭时竟然出现一盘红烧茄子。这盘茄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已经管不上什么优雅，茄子迅速被一扫而光。

张曼雨回忆，从第二天开始，就有人控制不住，开始三三五五、叽叽喳喳起来。“都已进不惑之年，又都小有成就，所以大家的交流非常顺畅，甚至还有人在饭桌上谈起了合作。”

出家人是不忌讳俗事的。果宁法师喜欢拿儒、释、道三作作对比来说明佛家对俗世人的意义。

法师说，儒者人之所需，是入世思想的典范，让人承担天下之责任，但拘泥于礼法，执著于人世，“无论有钱没钱”，都会很痛苦。与之相对的是道家，道家只讲虚无，认为世间无形、无色、无相，是出世的典范，但所讲太玄，越来越无法让人理解。佛家讲的是两者之间，如何从入世到出世，出世是为了更好地入世。禅修便是让人游刃于入世与出世之间的修行方法。

这个企业家实证禅修课程，招生对象是“董事长、总经理等企业家和社会名流”，禅修费用为每人9800元。

一个禅修能给人带来什么?“很简单，烦恼减少，快乐增加。”余丽说。

一个企业家要上的课很多，管理的，营销的，财务的，心灵的也很重要。在果宁法师的一个讲座上，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自称“在监狱里呆了四年零一个月。希望出来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并当众向法师拜师。法师笑着回答：三人行必有我师。

禅修者中，有的是父子，有的来自温州。果宁法师说，他接手的案例中，还有一些是退休后有一大笔财产，却无法面对死亡的。

第三天：人生如行禅，提起为了放下，放下为了前行

张曼雨称自己是无业者。事实上，她所经营的音像出版公司在过去半年里业务萧条，在家带女儿成为她最大的工作。来之前，各种压力让张曼雨透不过气来。

张曼雨把这次禅修当成了一个洗礼心灵的过程。法师不时的告诫让她更有力量对抗心魔。“也许你早就懂得。但，那样的场合，那样的意境，由一个与你无任何利益关系的出家人嘴里说出，一切便变得深刻。”

禅修，就是这样一个让自己回到过去的过程，有点像精神分析，但更实用。余丽说，对于缓解压力而言，出去旅游、喝酒、唱歌这些方式，已经起不到作用。

法师说，人的一生要交三个朋友，律师、医生和修行的朋友。

中国人最大的心理医生就是和尚。禅修比心理咨询更有效，当你面对一个心理医生时，你会跟他讨论逻辑以驳倒他，但你跟一个和尚讨论时，即使他毫无逻辑，你也会信服他。禅修就是这样一个超越头脑，直接进入心灵的法门。这也是为什么中国不需要心理咨询，却代代出现功成名就者皈依佛门的原因。

第三天，行禅之后。法师领着大家诵唱六字真经。法师说，经文是不需要解释的。在张曼雨心中，佛只是传递给人一种快乐的人生观，告诉他怎么面对挫折。

令张曼雨意想不到的是，诵经过程，也是她精神升华的一个过程：“在法师及诸位虔诚的唱诵中我无法自己，似乎近三十年来的所有的恩怨和委屈都随着眼泪一同涌出了……心，无法平静，却又异常地清静。”为了不让自己泪流满面，张曼雨紧紧地闭上双眼、用力地深呼吸。

之后的坐禅，张曼雨摘掉了眼镜，以固有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着，在昏暗的灯光中任凭眼泪在脸上流淌。很久之后，清脆的引磬声响起，张曼雨止住了眼泪，也放下了所有恩怨。那时的张曼雨无比虔诚。离开禅堂时，她合掌，深深地给法师鞠躬。耳边回响着法师的一句话：放下并不是放弃，只为轻装前行；正如这几日，你们可以了无牵挂、心无杂念，但回去后，面对妻儿老小、友情，爱情、事业、压力等等等等，该你承担和面对的一点都不能逃避。

张曼雨对为期三天的禅修进行小结：不是知识上或哲学上满足的方式；不是一种休闲或度假的社交活动；不是对日常生活磨练的一种逃避；是净化心灵的方法，使我们能以宁静、平稳的方式去面对生活上的压力及困惑。

回城之后，张曼雨再也没有练过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