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反腐作家的“生死抉择”

时间:2022-10-16 05:55:51

张平:反腐作家的“生死抉择”

腐败与人性“最柔软的部位”

15年前,一部反腐电影《生死抉择》轰动中国。这部影片改编自张平的长篇小说《抉择》。

因为《抉择》《十面埋伏》《天网》《国家干部》等作品,张平被誉为“反腐作家”。同时,他又是一名高官,2008年至2013年,张平任山西省副省长;2012年12月至今,任民盟中央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作为一位官员兼擅长反腐题材的作家,张平身上似乎背负着一个矛盾的AB面。

A面,这些年来,“发生在身边的人和故事实在太精彩了”,他不想白白地放过它。B面,听到认识的官员因为腐败落马,令他惊讶之余,“心里也挺难过”。

眼下,他手头正在写一部与反腐有关的现实题材作品。跟15年前创作长篇小说《抉择》相比,这位“反腐作家”可以从当下的反腐形势里获取更多直击人心的灵感。

作家的“富矿”,恰又是官员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对于这位昔日的山西省副省长而言,当官肯定比当作家难多了。

谈到山西落马官员,张平说,“山西落马的那些官员,有很多我都认识。下去开会或检查安排工作,对有些人相当熟悉。省一级的,有的曾经当过自己的领导,有的是自己的同事。他们中间曾有人给我说过,咱们做同事,是缘分也是幸运。”

张平说,“比如任润厚,他被宣布严重违纪违法接受调查后两个月就因癌症亡故了。当时我们都是副省长,一起共事两年多,偶尔还一起打乒乓球。还有申维辰,他做宣传部部长时,我被选为省作协主席,所以经常打交道。比如白云,她当青联主席时,我是副主席。比如陈川平,我们曾在一起任副省长两年多。”

“提拔到领导干部岗位的人,都是在某个方面做出优秀政绩的。他们尽管性格各不相同,但给我的感觉都很能干。也许人是最会掩盖自己的动物,当自己不应该得到的东西得到得越多,他对外的表现很可能就越敬业,越卖力。有的领导一年四季都睡在办公室里,晚上12点以前总亮着灯,早上6点准时起床。秘书、司机跟他几个月都得累垮,整天都在疯狂地工作。新来的纪检书记对我的一个老大姐慨叹,有些干部让人气愤又难以理解,他们的工作太努力了,但在办公室一搜就是上千万、几千万。”

张平谈到,人性其实都是很脆弱的,都是有软肋,有缺陷的,都有那个人们常说的“最柔软的部位”。“比如,一个意志十分坚定的人,你可以过了儿女关,妻子关,金钱美女关,但也许你很难能过了父母关,恩师关,领导关。不要耻笑那些落马的官员全都是小人,也许他们曾是过五关,斩六将的猛将,只是一个小小的因素才让他最终走了麦城。”

在山西任副省长期间,张平分管教育、科技、文化、体育这些十分缺钱的部门,“如果让我主管那些掌握重大职权,持有众多款项的政府部门,或者让我做了市长书记,说实话,我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否过五关,斩六将,最终也不走麦城”。

“有人说,一个池塘里,钓出一条两条大鱼,那是鱼太贪吃了。假如一个池塘死了一片一片的鱼,那可能就是水质有问题了。我们希望每一个政府官员都能拒腐蚀,永不沾,都能练就不坏金身,这需要道德意志的力量,更需要制度和法治的力量。”

作家与腐败的对抗

《生死抉择》来自张平的小说《抉择》,为什么如此轰动,张平只说了一句:很简单,写了把百姓放在心坎上,不和腐败分子同流合污的好干部。

张平曾和导演谢铁骊接到一个恐怖电话,要叫他们吃枪子。谢只得动用全国人大代表的名义叫太原警察荷枪实弹保护电影《天网》拍摄现场。

张平采写《天网》时,曾多次问主人公、敢于反腐的县委书记刘郁瑞,这么写他的那些同事和属下会不会找麻烦?刘郁瑞说:他们敢!量他们还没那么大胆子!要是他们敢,就把他们老底子一个一个兜出来,哪一个判他十年二十年都绰绰有余。刘似乎看穿了他的同事下属。然而事实恰恰相反,他们威胁恐吓从没断过,而且刘郁瑞的县委书记刚一被免,他们就立刻组织了241名县市级干部把张平告到了丰台法院。

这大出张平意料:“他们真敢干,真敢说,胆子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比如在法庭上有一个副检察长居然振振有词质问:‘我儿子只两三次,你怎么就说八九次?而且不是在我的办公室而是我老婆的办公室。这纯粹是对我一家人的诬蔑。’”

张平他觉得特别孤独,群众这时在哪儿?没有一个说句安慰话。法院的人也私下说你肯定要输,再怎么也不能侮辱人格……“我的情绪是怎么找回来的,是群众,是新闻记者。所有报纸一边倒支持我。”

“晚上,我一个人在北京一个小饭馆吃饭,一个女老板看了我半天,问我是不是被告的作家张平。我说是。她一会儿端了两盘菜,说你这个作家我认定了。以后你就在我这儿吃饭,一分钱不要。”

“临汾有5个老农民来到北京看我,他们的黑衣服上满是汗渍,一见我就问,咱的官司输了赢了?他们拉我到一个饭馆,要了好几碗过油肉,他们认为天底下最好吃的就是过油肉。一个老农从衣服深处掏出一个小包,里面包着全村人捐的2元、5元……共500块钱。”

全国各地声援张平的信,1500人以上签名的有4封,500多人签名的有12封。

官司正打时,《天网》电影开拍,谢铁骊说他不管什么官司不官司,这是他作为一个导演的权利。拍摄现场附近的农民自发当演员,说张平写得太好了,写的就是他们村,他们村的支书就这么坏……

回想写作初衷,张平说,在全国许多地方,无职无权的老百姓太苦了,因而想为他们说说话。而最终促使他下决心写《天网》的是一个老人。这个老人因为200元钱被打成反革命。从50年代到90年代上访了1500多次,被收容了几十次。一次次“拦轿”告状,一次次被抓被打被收容。当官的特别反感他,说这个人特别坏。张平却像发现了一个宝藏,跟他谈了两天两夜,谈的过程中老人不停地吃止痛片。30多年来从来没有人听他这样倾诉过,因而他对张平充满了感激。有一次他跑了整整一夜,困了就睡在路边麦垛里,就是为了给张平送几个粽子。

过了几年,张平重访故地,打听老人,得知已经去世两年了。

用悲壮的情怀寻找“真正的布尔什维克”

十几年前,张平在接受采访时说,他经常早上一起来,就看到门外有人坐着。这还是文联门房给他挡了,要不然人更多。

一位作者这样描述张平:“我们正在聊天,一个农民模样的人在远处徘徊。一会儿走了过来,看看我们这群人,问谁是张平。张平回答后,那个农民扑通就跪下了,说他是清水县的,找了很长时间……”

张平心很软,爱激动,这就使他总被受苦受难的人包围。

临汾有一个老妇被女婿赶了出来,因为女儿不是亲生的,她就挨打受气,住在一个狗棚里。老太太打官司竟被判输(用张平的话,现在法院真敢判)。她找领导、“拦轿”……没用,人家推搡她:滚滚滚……她没办法了,不知道找谁。乡亲们指点她,去找作家张平。

她找到了张平,脸黑黑脏脏的,是泪水和尘埃在太阳底下晒出的那种印痕。张平说,真上访假上访一看就知道,就看有没有这种痕迹。

他让她住在家,让妻子给她做饭。他把她的事给跑成了。

长治一个职工被通知下岗,当晚就携着女儿带着礼物去厂长家说好话。厂长却诬陷职工擅闯民宅,行凶闹事。让公安局把他抓了起来,判了3年刑。一家人没了依靠,生活艰难。找到张平后,经奔走,职工被,但没有得到任何赔偿。职工出狱后,一家人抱头痛哭,说我们不要赔偿了,我们只要在一起……

在这片土地上,善恶总在搏斗,那么激烈,张平总是不期然被牵扯进去。

当年,张平在《生死抉择》首映后说的:

“我总在作品中留一个‘光明的尾巴’,于是有些人指责我献媚。实际大谬不然。‘光明的尾巴’并不是无中生有的,而是我们生活中固有的。你到基层走走,会发现许多党的干部在埋头苦干,他们是腐败恶潮中的中流砥柱,是污泥中的兰花,是我们党内的健康力量。我们不能希望太多,只希望党内健康力量能起到作用。”

张平声音低了下来,颇有感情地结束了他不多见的激情表述。他用一种悲壮的情怀跟那些党内“真正的布尔什维克”交往。

(文据《新京报》《中国青年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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