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 第11期

时间:2022-10-16 02:32:51

在,我听到了几个关于边防军家属探亲的故事。

一个故事,是讲诉边防某团政治部主任黄白华妻子的。这个边防团驻守在察禺,那地方位于与印度接壤的一段麦克马洪线,自然条件十分艰苦,地理交通极为不便,与外界相连的只有一条破旧的土路,土路悬空在极其危险的大山间蜿蜒穿行。

冬天大雪封山,把道路封了;天气转暖后又老是下雨,路面时常坍塌。所以,察禺的交通其实是三天两头不畅通,即使是在正常的春季里,也常有塌方、滑坡和泥石流一类的险情发生。但这是通往察禺唯一的路,不管你是进察禺还是从察禺出来,如果你不是鸟儿,就只能从那条路上通过。

团政治处主任黄白华驻守边境,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家探过亲了。妻子请了探亲假,收拾好东西来部队了。由于班次少,在成都买飞往昌都的机票很困难,一般情况下得等一个多星期。她千辛万苦到了昌都后,又开始等去察禺的汽车。好不容易上了去察禺的车,她发觉自己的探亲假已经过去一半了。

汽车颠颠簸簸地往察禺走,走一段,停一下,走一段,又停一下。她抱着带给丈夫的家乡特产,被颠簸的车子不断地抛起来,又摔下去,五脏六腑都差点儿颠出来。那一刻,她流下泪水——不是为自己而哭,是为丈夫和那些战士难受,他们真是太难了,而丈夫还总在电话里对她笑着说:“我喜欢察禺。”她问喜欢的理由,丈夫说是因为他已经适应察禺的环境了。那么,他和战友们要是到了氧气充足的内地呢,要是在内地的高速公路上行进呢,会不会反而感到不适应?

车子终于停下来了,可是她发现离察禺还有几里路,因为遇到了大风雪,道路被封住了,车子不能再往前开。

司机无可奈何地说:“嫂子,不是我不送你,老天今年下雪早了点,让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咱们还是回昌都吧,明年再约个好时候过来。”

她拉开车窗,痴痴地看着眼前的雪山。雪山美极了,静穆庄严。她转过头来说:“兄弟,谢谢你了。你请回吧,我就在这儿下车,我自己往前走走。”

司机大惊失色:“嫂子,你还不晓得雪山的厉害,要不要命了?”一旁有个探亲返队的战士,也劝她不要莽撞。到最后,战士哭了:“嫂子,要活命,就只能等路好走了再说。如果你一定要进去,那我陪你走。”

于是,他们下了车,几里的雪路足足走了十多个小时,也许时间更长,谁知道呢,反正他们用光了所有的力气,走不动了,几乎就要躺在雪地里昏过去。但是,他们终于走到了察禺。

黄白华接到哨所传来的消息,丢下手上的工作,没命地朝雪山跑来。他看见自己的妻子和那个可爱的战士,他们在雪山脚下,就像是两个慢慢蠕动着的小黑点。他先是惊恐地大骂妻子“疯狂”,然后咧开嘴傻笑,最后他把大衣都甩掉了,撩起两脚的雪粉朝他们奔去。

他跑近了,却像一个傻瓜那样站在那里——妻子一身雪粉,仰着冻得乌紫色的脸,两只手探索着伸向前方,明亮的眼睛呆滞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害上了雪盲症,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扑上来,紧紧地、就像害怕失掉了似地搂住了妻子。这个汉子,就这么站在雪山脚下,呜呜地哭出声来了。

雪山很美。所有听过这个故事的人,即使没有见过雪山,都这么说。

另一个故事,说的仍然是进察禺探亲的家属们的经历。

故事的主人公不是一个人,是二十几个生活在内地的军人家属,因为她们的丈夫巴心巴肝地守着边境线、生生死死地守着察禺、不能按部队规定的那样回内地探亲,她们就自己联系,约好了时间,一起结伴进来探亲。

不过,谁也没办法一下子买到那么多飞往昌都的机票。也因为她们各自都上有老,下有小,家境条件并不富裕。一番商量后,她们你搀我扶、叽叽喳喳,爬上了由成都开往昌都的长途汽车,踏上了漫长而危险的川藏线。

颠簸了一个星期后,二十多位女人风尘仆仆地到了昌都。此地离丈夫近了,丈夫们也知道她们要来了,两边都急切地想要早一点见面。女人们把包袱一丢,脸都来不及洗,便争先恐后地涌进邮局给丈夫打电话。电话一通,没说上两句体己话,她们就知道情况不妙:通往察禺的路,因为雨季造成塌方,已经断掉了——不是断了一处,也不是断了几处,是断了好几十处,车辆根本无法通行。

“等等吧,也许很快会修好的。”男人们在电话那头安慰着女人们,他们毕竟是长年累月驻守在的钢铁战士,山倾水竭的困难见得太多了,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慌乱,要稳住女人。

谁知,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过去了,路仍没有通。刚刚修复的路段,往往没通两分钟,又断掉了。

女人们急了,她们大老远地跑来,有的请了一个月假,有的请了两个月假,在成都集中时就花去了一个星期,从川藏线进来又花去了一个星期,在昌都等路通花去了两个星期,眼见一个月时间过去了,连丈夫的影子都没见着。还有,她们还得从川藏线出来呢,还得从成都返回各自的家乡呢,总不能在昌都一直等下去,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最后,男人们从察禺打来电话,期期艾艾地对女人们说:“要不,你们回去吧。等到明年,或者后年,我们再相聚?”

“不!“女人们喊叫着,有几个甚至咬牙切齿地抹开眼泪了。

女人们抹泪的场景,让事情再一次出现变化——有人把情况报告给军区副司令员,副司令员斩钉截铁地说:“不能让女人们就这么离开,不能让她们的丈夫眼巴巴看着妻子离开!就算通往察禺的路断得不可收拾,断成开天地前的荒芜样子,就算前往察禺的山全都塌下来,我们部队也要把女人们送进察禺,让她们见到丈夫!”

军区下达了死命令:第一,由昌都军分区组织最好的车辆和精干人员;第二,命令通往察禺路途中所有的部队和武装部,组织精干力量,在每一处断路的地方等着,只要女人们一到,就把她们背过去、抬过去、扛过去、架过去……往前送到下一站,一站一站都如此,一直要送到察禺!

滞留昌都十几天后,女人们再次上路了。汽车艰难地往察禺开去,在第一个断路处,她们下了车,由等在那里的部队和武装部组织的人员搀架着,攀过烂石,趟过泥浆,送往断路处的另一头等待着的车辆,再往下一个地方前进。就这样,一程又一程……交通工具五花八门,有越野车,有卡车,有吉普车,还有拖拉机,甚至还有马车。在接近察禺的地方,一身泥水的女人们或骑牦牛或步行。

女人们朝察禺蹒跚走去,而等候在察禺的丈夫们,一个星期前就已经接到消息,他们在最后一个断路处等了整整7天。

这个故事最后的场面是——当女人们出现时,男人们朝她们奔来,她们也朝自己的男人奔去,双方跑近了,紧紧地抱在一起。然后,二十几个内地女人和二十几个边境线上的男人,疲惫地坐在泥泞的土路上,哭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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