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0-15 08:46:42
他用自己的离开，还了母亲自由。
在父亲和母亲那段不幸的婚姻中，我和哥哥，无一不坚定地站在母亲这边。因为作为军人的父亲，严厉得有些不尽人情，我觉得他有时可能把我们当成了他的兵。
他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母亲小他13岁。从我记事起，他们就争吵不断，小到生活习惯，大到对我们兄妹的教育。好在，他常年不在家，也就没人会对我们吆五喝六了。
他们的婚姻哲学归结为两个字――“凑合”。小时候妈妈常说的一句话是：“也就现在孩子小，他们长大了，我就和你离婚。”
这话妈妈说过太多次，我们都没当真，他们那一代的婚姻不都这样吗，吵吵闹闹，却谁也离不开谁。谁知，哥哥结婚后，妈妈竟真的要和他离婚。我们都劝她：30年都过来了，还离什么啊。
一向通情达理的母亲这次非常固执，哥哥说，别劝了，与其劝妈妈不要离，不如劝爸爸同意。
那天，我和哥哥作为代表，向父亲表明了母亲的心意。他自然是不同意的，甚至勃然大怒：“老夫老妻的了，离什么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委屈她、欺负她了呢!”我们都料到了父亲的反应，我们兄妹是他们这段婚姻存在的唯一结果和理由，于是决定谁也不帮，就让他们自己僵持着。
他们从春天一直僵持到秋天，母亲甚至搬到了哥哥那儿去住。
父亲终于点了头。
可是，当母亲把离婚协议放到父亲跟前时，他竟又反悔了，死活不肯签字。母亲非常生气，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出现在这个家里。我当时为了出国留学每天在学校用功，偶尔回家拿些换洗衣服。那段时光，大多数是父亲一个人在家，当然，还有保姆。
元旦那天，我和哥哥回家陪父亲过节，家里显得非常冷清。哥哥陪爸爸喝了两杯，谁也没有料到他会哭。
“我知道她不想和我过了，可是，我不想离开她。”爸爸辛酸地说，“她年轻时真漂亮，扎两个麻花辫子，笑的时候有两个小酒窝，生气了特别凶。我也知道，其实我配不上她，配不上她倒也罢了，结婚后，对她还不好。你们两个出生时，我都没在她身边。”
我和哥哥都怔住了，他向来是不服软不示弱的人啊。
“你们帮爸爸劝劝她，要真想离，明年再离。马上就过年了，全家一块过个年成吗?”
我悄悄拭泪，他马上70岁了，头发早已斑白，已经是个脆弱的老人了。
春节，母亲在我们的劝慰下搬了回来，那是我们全家人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团圆年。他很开心，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和母亲之前的事儿，席间好几次，母亲也落了泪。
春节第二天，母亲回外婆家，她留下话来，父亲什么时候签了字，再给她打电话。
那个电话是我打的，当我们发现父亲昏倒的时候，他的胃癌已到了晚期。他是半年前知道的，也就是同意和妈妈离婚之后，得知自己的病情，他反悔了。他怕母亲因为和他离婚而背上骂名，他说，寡妇比和胃癌老公离婚的女人好嫁出去。
我们只在医院守了10天，他就永远地离开了。他用自己的离开，还了母亲自由。
我们，一向认为他不爱我们的我们，发现他其实深爱我们时，无不泪流满面。母亲，将那纸离婚协议书焚烧在他灵前，可惜，他已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