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个饺子

【摘要】婆婆调好了饺子馅，我也把面和好，大家开始一起包水饺。饺子很小，只有枣儿那么大。屋里只有擀面杖发出骨碌骨碌的声音，人人表情凝重，老人去世的哀伤还写在脸上。似乎就在昨天，我...

我常常感叹，是什么样的岁月，让两位老人修炼到如此境地，我甚至觉得人老了真好。

99个饺子是祭奠天国的亲人的。

家乡风俗，亲人去世的第35天，要上“五七坟”。在天亮之前，儿女们带上99个水饺，给去世的老人送饭，而故去的老人则可以看儿女们最后一眼，这天上人间的相逢，怎不令人肝肠寸断。

公公卧床16年后，终于撒手人寰。明天是老人家的“五七”，远嫁的大姐回到娘家，我们一家5口也早早赶回老家。姐姐精选上好的猪肉，剁成细细的肉馅，婆婆执意要亲手调馅，因为她最了解公公口味的咸淡。

16年来，生活不能自理的公公一切全靠婆婆。公公一直非常喜欢吃水饺，尤其是猪肉白菜馅的。婆婆包的水饺，皮薄馅大，盛在盘子里晶莹剔透。细心的婆婆将水饺一个个分开凉着，公公床边放着一张沙发，满头白发的婆婆坐在那里，一手端盘子，一手拿筷子，轻轻夹起一个，喂进躺在床上的公公嘴里。老人咀嚼着，品咂着，说着饺子的味道。婆婆包的饺子很小，是专为公公包的，不需要一口一口咬着吃，而是一整个含在嘴里，不大不小，正好适中。16年中，这样吃饺子的情形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但每次看到都令我感动：一个喂，一个吃，一边说些吃穿住行、儿女孙辈的俗事，话语轻柔，神情温和。我常常感叹，是什么样的岁月，让两位老人修炼到如此境地，我甚至觉得人老了真好，恨不得自己也抓紧老去……

婆婆调好了饺子馅，我也把面和好，大家开始一起包水饺。饺子很小，只有枣儿那么大。屋里只有擀面杖发出骨碌骨碌的声音，人人表情凝重，老人去世的哀伤还写在脸上。似乎就在昨天，我们还在忙着给老人请医看病，还宽慰老人，说他能活100岁。可是，此时此刻，倏忽之间，老人与我们已经阴阳两隔了。

我机械地滚动着擀面杖，忆起了30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在黯淡的灯下，年轻的母亲与3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围在一起为去世的父亲包水饺。父亲42岁就被肝病夺去了生命，那年母亲41岁，我15岁，弟弟10岁，妹妹才8岁。父亲是睁着眼睛死去的，他舍不下我们……同样的死亡，同样的包水饺，我的心撕裂一般地痛，眼泪止不住地划过面颊落在桌子上。女儿递给我面巾纸，我看到她也在流泪……

天不亮我们就来到公公的坟前，呼唤着亲人，告诉他儿女们来看望他，给他送来了他最喜欢吃的水饺。我们围成圈，绕着新坟转，大家都相信，老人一定能看到我们。这天上人间的最后相见，我们要让天国的老人看仔细，看分明，把我们的模样牢记于心。

天亮了，我们要与老人告别了，大姐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哭起来：“爸爸，你是喜欢吃饺子的，你吃呀，都吃完呀!”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山间久久地回旋……

传说人死了灵魂还在，我一向不信，可是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埋于地下的只是肉体，亲人的灵魂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