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个角度看德育

时间:2022-10-15 08:39:33

一、写作缘起

2009年,我在美国的使馆中文学校工作,接触了这样一群来自国内的学生,他们有自己的特殊性:

经济上,他们虽然不算富裕,但也绝不至于让家里节衣缩食努力攒钱供他们在美读书。

生活上,他们有父母或其他长辈照顾,绝大部分孩子没有其他小留学生那种“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感觉。

文化上,他们白天在当地学校接受美国教育,感受美国文化:回到家里,父母、周围的叔叔阿姨以及同龄的孩子里有很多中国人,受着中国文化的熏陶。

英语学习方面,很多孩子有过随父母出国的经验,大部分孩子的英语基础不弱,因此能够很快过语言关,适应国外的学习和生活。

国内学习经历方面,大部分孩子出国前都在北京或其他大城市重点中小学就读,乖巧听话,成绩优异,有的还是重点班的学生。

未来发展方面,与很多小留学生不同的是,一部分孩子会留在美国考大学、工作,甚至生活下去;大部分孩子还是要回到国内继续求学,因此,他们不能放弃国内各学科的学习。

正是这些特殊因素,使得这些孩子的特点更具研究价值。刚刚接触这些孩子的时候,我曾在学生中作了一个有关中文学习状况的调查,其中有两道题涉及到中美教育的比较:第一题,你认为中国和美国教育带给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第二题,如果可以选择,你是否愿意回国继续接受教育?

虽然我对学生们的答案有一定心理准备,但调查的结果仍令我感到非常吃惊。第一道题,学生们评价中国由中美教育间的“这一群”所想教育使用了这样的词语――封闭、死板、无聊、没劲、没有收获;第二道题,学生无一例外地选择了“不愿意”。这些孩子到美国的时间虽然长短不一――最短的只有两个月,最长的将近四年――但是他们竟都对曾经接受的中国基础教育予以否定。

然而,尽管学生们否定了中国基础教育,但又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尴尬事实――身处美国教育,却始终无法摆脱中国教育的影响。因此,他们的言行举止,就更激烈地反映出中美两种文化、两种观念在融合过程中的矛盾冲突。这一年我在美国的中文学校工作,与这些“小留学生”有了一段亲密交往,观察到在中文学校里,这些冲突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

第一,课堂学习。虽然使馆中文学校是完全的中国特色学校,但学生们的课堂作风处处体现美国特色――自由、随意,时常向老师发问,这让习惯了国内教学的我初期很不适应。

第二,知识与能力。中国学生学习基础扎实,在知识上不弱甚至强于美国学生,他们的困难在于如何适应美国学校对学习和生活能力的要求。

第三,活动表现。高年级学生平常侃侃而谈,自认为有能力独挑大梁,而一旦面对大型活动,便忸怩不安,很难做到落落大方。这与美国学生正好相反。

第四,日常行为。高年级学生在尊重他人、与人交往等方面不尽人意,与美国孩子有不少差距,尽管他们在当地学校都是非常优秀的学生。

现在,各种媒体上关于中美教育比较的文章汗牛充栋,其中不乏专家的深入研究。作为一个普通的中学教师,妄谈“中美德育”这一话题,我的确有些自不量力了。然而作为一个有着近十年班主任经历的教师,如何对学生进行道德教育是我一直以来探索的问题。这一年的亲身经历,让我反思很多中国基础教育中存在的问题,这篇文章重点探讨德育方面,希望能够对其他班主任的工作有所启示。

二、问题反思

应该说,这群孩子的言行反映了中美德育在理念、操作方式等方面的差异,也暴露了中国德育中不少问题。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换个角度看德育,我思索了这样一些具体问题。

第一,公民意识教育。我们的孩子从幼儿园就开始接受一些基本的公民道德教育,如爱国、守法等等,然而我们教育的效果到底如何呢?这次调查中最令我瞠目结舌的一个回答,是有两个孩子在问卷中写“最害怕的事情是回中国”。虽然这是很极端的例子,但这足以令我们这些教育工作者心寒,我们教出来的孩子竟然连自己的家都不想归,那么我们是不是很失败?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学生没有做值日的习惯、随便进入他人教室或房间……

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很多,在这里,我只想说两点。一是我们太习惯于用一种说教的方式去“告诉”学生,而忽视了生活中、课堂里春雨润物般无声地滋润学生心田的方式。二是如一些专家所言,我们总是对学生进行“圣人教育”,让学生以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而忽略了最起码的平等、民主、法治、诚信等公民意识教育,因而导致了从小接受“高标准,严要求”的学生长大后却达不到一些基本公民标准的现象。

第二,自信意识教育。自信是什么?对学生来说,是快乐之源。而自信源于平等,要让孩子认识到自己与别人始终处在平等的地位上,不能滋长学生的优越感。

有一个学生,他毕业于国内重点小学,到美国后迅速适应了当地学校,而且被美国老师认为是非常优秀的学生,经常受到表扬甚至嘉奖,所以他在中国学生中表现得非常具有优越感。后来班上来了一位同龄的国内重点中学的学生,中文基础自然优于他。此时这个学生表现出来的就是不平――总在强调自己的英文很好,在那个学生抢答中文问题的时候,不屑一顾。其实,这就是没有把握好自信尺度的一种表现。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缺少平视或仰视的意识,便造成了自信心膨胀,变成自负。这种自负又导致在别人比自己强时的心理不平衡,于是故作强大,其实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自卑感。这种现象并不少见,与我们平时教育中忽视了平等教育有很大关系。

在美国,强调每个人都非常“special”,每个人都是“winner”,所以孩子从小便认识到自己和别人同样都是人格平等的个体。有这样一篇文章《施恩的最高境界》,内容是说纽约的公立小学即使在最冷的冬天也照常开课,许多家长表示不理解,校方给了这样的解释:“……不少穷人家庭冬天甚至用不起暖气,把那些孩子接到学校来上学,他们不仅能拥有一整天的温暖,还能在学校里享受到免费的营养午餐。”而在解释为什么所有孩子都要到学校上课时,校方的回答令人难忘:“施恩的最高境界应该是保持人的尊严。我们不能在帮助那些贫穷孩子的同时,践踏他们的尊严。”

这是一种怎样的境界?相比之下,我们的教育的确汗颜。2006年11月,我曾跟随一个民间组织到北京远郊的贫困学校进行捐赠,到那里的时候,孩子们齐刷刷地站在操场上,于寒风中等校长、捐赠人发言过后,到操场的主席台前领取捐赠物。此时,一位“好心”的捐赠者抱着一箱零食到孩子们中间,对孩子们说:“这儿有好东西!”孩子们一拥而上,有的甚至被挤倒。校长见此情景,迅速收回了那箱零食,“赶”走了那位“好心人”,而被赶走者一脸愤慨,还需要别人劝慰。其实,“好心人”不明白,他的举动不是捐赠,是施舍。在孩子们的抢夺中,他的“善心”得到

了满足,然而这种行为却践踏了学生的尊严。其实何止这位好心人,其他人呢?当孩子们站在寒风中等待领取捐赠品的时候,当学生们拿着受捐的书本衣物和捐赠人合影的时候,恐怕我们谁也没想到,这场善意的活动是在不平等的基础上进行的。没有平等,让这些孩子在将来的生活中如何自信?

正因为我们的教育中有太多这样的例子,才导致学生的自信意识迟迟培养不起来,这怎不令人反思?

第三,规范意识教育。我们总认为美国教育自由松散,事实果真如此吗?非也。在美国的中学里,大量的作业需要你课后去完成,只是这些作业不像我们国内那么死板。如果你想申请一个好的大学,SAT(美国高考)的成绩要非常好。学校纪律严明,很多学校在学生着装、仪表等方面有明文规定。我的一个学生在西斯威尔中学(奥巴马为女儿选择的学校)就读,他告诉我,学校课间休息时间非常短,如果你没能及时赶到下一节课的课堂上并摆出书本,那么就会被扣掉一分,扣完八分后,你就必须利用课余时间参加各种课程或者志愿服务来补齐分数,否则就不能通过考试。而另一个就读于一所华盛顿公立中学的学生告诉我,他们的学校在对待那些不尊重老师、影响课堂秩序的学生时,会采用为学校刷洗厕所、打扫庭院等方式作为惩罚。

我们的教育中也有很多类似的规定,但在如何惩罚这一问题上,各位班主任、各个学校往往各自为战,缺少统一的制度作为保障,因而学生的规范意识也便打了折扣。

第四,礼仪意识教育。到这里以后,发现在很多方面,我们的孩子甚至成人在礼仪方面和美国人差得远。举几个例子:超市里,你正在挑选货品,如果一个美国人从你身边过,哪怕旁边的过道足够他过去,他也一定会说一声“Excuse me”,表示他影响了你;地铁上,刹车时你不小心碰到了别人,还没等你道歉,他便会主动帮你解释“车子太晃了”;到了一个学校,无论老师还是学生,无论与你是否相识,他们都会很热情地向你问好;甚至买错了东西退货时,明明是你自己的错,可服务员仍满脸歉意地对你说“sorry”,因为退货是给顾客造成了麻烦……这些现象,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真的很难相信。或许我们可以为自己开脱――经济发展了,人的素质就会提高。不错,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然而我困惑的是,这些赴美孩子的家庭条件都是不错的,他们不仅不需要解决温饱问题,而且精神生活很丰富。但他们仍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见到老师或长辈不打招呼。为什么呢?不仅礼貌方面,其他诸如社交、应变能力等,我们的孩子也处于明显的劣势。那么,为什么我们的孩子能够迅速地接受美国教育的开放自由意识并否定中国教育,却没能学到美国孩子身上的这些优点呢?我认为这些孩子身上还保留了相当部分中国教育的影响,而我们的教育恰恰在一个重要的环节上力度不够――礼仪意识教育。

三、我的浅见

反思之后,便要提出解决的办法,这绝非我一人之力所能办到的,因为上文诸多问题的解决需要社会相关制度的完善。然而,我还是不惭地想提出一点儿建议。

第一,加强生活中的细节教育。这显然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然而落到实处的时候,总会打些折扣。其实生活就是由小事组成的,我们的教育要把“圣人标准”变为“公民标准”,这就需要我们要用敏锐的眼光去洞察学生在日常生活中萌生出的“小”来。仍拿礼貌这件事情来说,《南方周末》2009年8月20日曾刊出这样一篇文章《中国学生为何没礼貌》,作者是在中国工作的教师加藤嘉一,他谈到了自己在日本所接受的礼仪教育,恰是从家长和学校一点一滴的教育开始。他写道:“小孩在地铁里吃味道浓厚的汉堡包,大声说话,站在椅子上跳舞等,作为一个社会公民,这是绝不应该的。”在我们的教育忽略了细节的时候,我们的邻邦在细节教育方面却远远走在了前面。生活中尽是琐事,然而,正是琐事体现了一个国家的国民素质,也只有抓住琐事进行教育,才能够真正培养学生的公民意识。

第二,提倡赞赏教育。这也是我们早已意识到的问题了。一个我曾教过的学生到美国去读高中,美国老师对她的评价总是“令人惊喜”。一方面,那个孩子的表现的确优秀;另一方面,则是美国人习惯了赞赏。他们习惯用赞赏的眼光看待别人,特别是老师对待学生。相比之下,我们的状况虽然有了很大改变,但我们仍习惯了批评,而改变观念并落实到行动上的转变,总需要假以时日,需要几代人的努力。学会赞赏,其实就是学会发现学生身上美的地方。无论是班主任还是任课教师,都可以从学生的一言一行中发掘美的所在。

第三,把握隐形教育契机。“隐形教育”的概念是美国学者N・V・奥渥勒1970年提出的,是指采用隐蔽方式传递社会价值观。他认为校园生活占据了学生的大部分时间,因而主张通过校园生活渗透教育意识。就像我上文提到的在课堂中潜移默化地进行渗透,便是一种隐性教育。又如校园里的文体活动、研究性学习小组、学校的校庆、毕业典礼等,这些都是很好的教育资源和途径。活动中,教师可以不参与,让学生进行自我教育。但不参与不表示不关注,我们仍要对教师提出要求――敏锐地抓住契机,有效干预。

第四,走出校园。美国学生为人处事的能力远高于中国孩子。在美国的这一年,我曾两次组织中美学生夏令营,美方负责人除了提供活动资金以外,其他事宜全部由高中生志愿者完成。这三个美国学生不过十六七岁,但他们从联系订票、午锓、旅游车,到组织夏令营学生、为学生们当导游,几乎担当起了全程负责的角色。要知道,我们的很多夏令营营员还不满七岁,组织这些孩子活动并保证他们的安全是很不容易的。相形之下,中国孩子在这方面的能力显然很弱。在夏令营的营员里,也有十五六岁的中国学生,但他们更多的是等待别人的服务而不是主动参与。新课程改革中对学生在社会实践方面提出了一定要求,正是希望孩子们能走出校园,在社会生活中锻炼自己的能力。我们的孩子的确需要在为别人服务的过程中学会与人交往,进而为自己开拓更广阔的天地。

当然,我所说的走出校园不仅是学生参加社会服务,还包括学校组织各种活动,为学生提供走出去开拓眼界的机会。否则,当美国孩子背包走天下的时候,我们的孩子还只能在书本或者网络的文字、图片中了解这个世界。我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前年带学生到中山公园赏春,有学生问“天安门在哪里”,有学生感叹“原来中山公园离学校那么近”,还有学生路过国家大剧院竟不知道那是什么,而我们的师大附中离天安门广场仅一站之遥。我文章的分析对象――这些特殊的小留学生,他们虽然到了美国,但每天都在家和学校之间往返,其作文中所展现的世界,也只是身边那个小圈子。

不需要再举例子了,这些已经足以说明我们的孩子多么需要走出校园,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没有开阔的眼界,如何成就“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的新一代人?

需要反思的很多,但我不得不就此收尾,因为写了这么多,我仍是隔靴搔痒,没有更新鲜的见解和更深刻的分析。我所写的,不过是自己一点儿粗浅的想法。然而,抱着对基础教育的那份热情,通过对这个特殊群体的观察、了解,我把在美国这一年的一些所见所闻记录下来,从而思索我们教育中存在的不足。并希望能以此为契机,让我们都能换个角度思索、探究在今后的教育实践中学习借鉴美国教育的优点长处,帮助每一个学生探索适合他们成长生活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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