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警镇伊山

时间:2022-10-15 12:09:29

某一天,县城汽车站突然贴出了一份安民告示,内容之奇特足堪独步天下,故尔围观者潮涌——

自本告示公布之日起,凡在本辖区内遇盗、遇窃,如不能定期破案,失主的一切损失由本派出所如数赔偿。此告。

江苏省灌云县向阳派出所

1993年2月

吉普车挟两道刺眼的光柱,撕开浓浓的夜幕,在坎坷不平的沙石路上疾驶。秋夜的阵阵寒气浸骨入髓。房立举抱着膀子缩在后座,因为只穿了一件毛衣,冷得咬着腮帮子一个劲吸气。两个小时前,他开始在派出所审讯那几个“神偷”时可一点都没觉得冷。整整7天了,不断有司机来派出所报案,讲述他们的汽车轮胎失窃的经过。最奇的是两个山东菏泽的司机,停车到路边小店里买几瓶啤酒,因为售货员年轻了点并且还挺开朗,他们就多磨蹭了一会,大概也就20分钟的时间吧。等他们回到卡车前,差点没当场晕倒——左侧的6个轮子只剩了1个。

被偷的轮胎数不断往上涨,合计一下,那钱数早就过了万。过几天再破不了案,派出所的那点儿家底可就得赔得朝天。房立举嘴唇四周起了一圈白泡。他逼着全所干警24小时连轴转,排查,摸底,分析案情,辖区内凡有前科的统统捋了一遍。终于有了线索,并在作案现场将贼们抓获。贼们倒也干脆,明知瞒不过,索性一五一十地作了交待。现在,房立举前去查封赃物。贼们招供说,他们的累累战果都交给了一家汽修部老板,等风声一过,让其代为销赃。

吉普车拐上一条柏油路,司机李军叫:“所长,快到了。”房立举“嗯”了一声。李军年轻,正是贪睡的年纪,但破了案,他显得格外兴奋,虽说都凌晨2点了,依然毫无倦意。“停车,倒回去!”房立举突然喊了一声。一盏路灯的背光处,影影绰绰地可以看见有个人正往摩托车上捆一个大袋子。李军也瞧见了,说:“准是赶早的人运货呢!不会有啥情况。”“别罗嗦,倒!”吉普车在那摩托车边上停下。房立举凑近车窗看了看,认出下面的汉子是曾被他抓过两回的一个混混。看过去的吉普车又倒了回来,那汉子明显地手足无措起来,手里拎着半截绳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下了他的牌照,让他先到派出所等着!”房立举吩咐李军,又加了一句:“就说是我说的。”李军犹犹豫豫地下了车,摘了摩托车牌。“房所长让你先去派出所,他很快就回去。”李军刚说完,那汉子原本很高的个,瞬间矮了一大截,缩着脖子连声说:“我去,我去。”李军回到车上。“所长,看光景又让你给逮个正着。你怎么就认定他准是个‘主’呢?”李军问,可半天没见动静,回头一看,所长好像已经睡着了,就不再问,心里很有点惭愧,不知道自己哪天才能修炼到一眼一个准的地步。

车到汽修部,李军叫开门。老板披着衣服,表情既紧张又惶恐。走进仓库,几十只轮胎码得整整齐齐,占了小半间屋子。“是朋友存我这儿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老板的声音和着瘦小的身躯一起哆嗦。“你不用狡辩了,等候处理吧!”房立举说完,帮着李军封了仓库。

回到派出所时,那个骑摩托的汉子蹲在地上差不多快睡着了。“又出来打食了?”房立举将他带回房间问。“本想弄点鱼吃,可看鱼塘的太精,睡觉都睁着一只眼。后来看见一麻袋大米,就顺手捎上了。”那汉子苦着脸:“房所长,我认罚!”“光认罚不行。你既然这么能熬夜,就别睡了,把今晚偷窃的经过和最近都干了哪些个见不得人的勾当统统写出来。如果有隐瞒,一经查实,我想你也懂得后果。”“我懂我懂!”那汉子诺诺连声。

汽车站,县城最繁杂、人员流量最大的地段。这里既是灌云的北大门,又是南来北往的大通道。远近的贼们最喜光顾此处。向阳派出所那份奇特的告示对贼们没有丝毫震慑作用。贼们只是觉得新鲜,觉得再在车站附近行窃比平时更多了一份刺激和快意。想想吧,当那些失窃者到派出所报案并索要他们的损失时,警察们该是一副怎样的表情。每每想到这里,贼们便会无端地兴奋起来,一如刚刚吸食过大麻。那段时间里,车站附近的贼明显地比以前多了。

灌云周围的贼们有自己独特的黑话体系。比如,钱叫“烂头”,偷叫“拖”,实施“拖”谓之“打桩”,同伙在边上配合称为“挡拖”,“挡拖”的接过偷得的钱叫“接拖”,然后溜之大吉叫“接地”。得手后不巧失了风让警察给抓住则曰“锚底”。“打桩”的此时往往就大呼“锚底”,“接拖”者得信后便迅速“接地”,逃之夭夭。而警察则常因抓不到赃钱不得不将好容易才到手的小偷给放掉。至于衣服的上下口袋和裤兜,则分别被冠之以“天窗”“平台”和“地道”……扒手黑话自成体系,行外人是很难涉足其中的。

上午10点,房立举便衣来到车站。人群中他东张西望,走走停停。突然,感觉胸前口袋被人碰了一下,很轻。他侧身一看,是一个块头很大的青年,背头梳得整齐有致,很潇洒的样子。房立举瞧他的时候,他也正盯着房立举看,明显的心有不甘。房立举皱皱眉:“兄弟,天窗里无甚烂头。”青年立马直了眼。“别这么看我。当初本人转码头时你还没断奶了吧!”那青年红了脸,冲房立举拱拱手:“刚才冒失,老哥海涵!”“船过奈何桥,奔个生路。彼此了。”房立举淡淡地说。转过身子,依旧东瞧西看。那青年反凑了过来:“借问老哥,手风还旺?”“霉头,三日无食。”青年挺同情:“老哥有无挡子?”“两天前触雷锚了底。”房立举唉了一声,说:“我看兄弟倒旺像。”青年拱拱手:“托老哥福。这几时‘红烂’(100元)‘黑烂’(50元)都有些进项。”房立举抱抱拳:“恭喜恭喜!兄弟想有挡子,不妨叫来一见,日后彼此有个照应。”青年满口应承:“好说好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嘛——”抬手招了招,转眼间一个个头很小的瘦子不知从哪钻了出来。高个青年正要介绍,房立举摆摆手:“不必了!”一指不远处那张告示:“瞧见没有,那是敝人起草的。请多提意见。”面前二贼立时傻了眼。高个冲瘦子一歪嘴,突然发作,挥拳向房立举砸来。房立举并不闪避,抬手叼住高个的腕子,胳膊一晃,已将其牢牢反锁住。瘦子正要动作,小腹上早被一脚点中,哀号一声栽倒在地。房立举掏出腰间手铐将二贼铐了,排开围观人群,带回派出所。以后,房立举常常改变行头,带着所里的警察们去车站巡视,又接连抓了十几拨贼人。许多贼都是在正要得手时被突然伸过来的一只大手紧紧钳住。车站的贼们不由地畏惧起来。在他们的感觉里,他们这次是不幸遇到了一个狠角色。不少贼啸聚而来,本是冲着那张告示,是向警察叫板、示威来了,他们很乐意看看警察们是如何的尴尬与无奈。现在,既然随时都有被抓的可能,还不如消停点去他处觅食来得安稳、妥贴。于是,剩余贼众纷纷作鸟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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