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的魅力

时间:2022-10-14 11:45:47

春晚无可争议地是中国人日常生活中最重要、最具象征性的晚会。它所经历的30年历程,见证了中国电视的发展道路,也是中国改革开放历史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也确实已经成为了除夕夜的“新民俗”。经过了30年的发展变化,春晚今天已经成为了人们的习惯,成为了全球华人所熟悉的文化符号。

在今年春晚的现场,我看到30年前开创春晚形式的黄一鹤导演坐在我的邻桌,面带微笑,从容平静地面对舞台。他的面容并不苍老,但他在现场却见证了30年春晚的发展,而这也是中国电视史和文化史上的一段关键历程。他看到自己和当年的同道一起创造的这个形式已经成为今天的模样,会有怎样的感慨呢?我在揣想他的心情的同时,不禁回想起30年前我还是一个大三学生的时候,全家面对一台12寸的昆仑牌黑白电视机看春晚的情景。我们在王景愚的《吃鸡》的表演中哈哈大笑,含着笑和过去的匮乏时代的记忆告别。那个时刻让我体验到了一种对于未来的朦但真切的期望,是我青春的宝贵的回忆。我们的社会从那时到今天已经走了很远。春晚能够持续30年,其实说明了中国经历了近代以来这么多艰难和苦难,这么多挫折和痛苦,总算这30年有了平稳安定的发展。当然前面还有许多挑战,但我们的路比过去宽。这也标志着从那时走来的“中国梦”,伴随着中国的崛起和全球化的进程而变得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具体可感。

20世纪80年代,每到大年三十的晚上,全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地观看春晚的每一个节目,成了中国人生活中的重要事件。大家从每一个节目中获得快乐和满足。当时,年三十晚上的唯一的中心是那部家庭中最显要位置上的电视机,每一个节目都不会落下,每一段演唱都会仔细地品味。在一个刚刚走向开放的社会,这样轻松和欢乐的晚会是我们共同的期望和共同的乐趣所在。而随着社会的发展,文化生活的选择的多样化和文化偏好的“分众”化趋势越来越明显,这使得春晚有了重要的变化:一方面,90年代之后,春晚的功能也有了逐渐的转化,它当然还是我们在年三十晚上不可或缺的,但已经越来越成为家庭中的“伴音伴影”,成了我们节庆生活的一种背景。大家在家庭中也有了更多其它的多样选择的可能。另一方面,春晚也适应这种“分众”的发展,节目越来越倾向于满足不同的社会群体和年龄段的不同需求。当年所有人共同欣赏的晚会,如今成为了各取所需、各有所爱的选择的对象。只有到了一些大家认为精彩的节目和具有号召力的演员出现时,才会出现全家围坐观看的情况。和这些变化相关的是,春晚本身也逐渐变得规模宏大。它虽然还会有一些节目成为公共话题和亮点,但总体上已经成为不可缺少但已经不再是每个节目都以“目不转睛”的方式欣赏的晚会了。从“目不转睛”地观看到“伴音伴影”和“各取所需”说明了中国的发展带来的丰富多样的文化给了人们更多的选择。同时,随着与改革开放时代共同出现的全球的“新华侨”群体成长和壮大,春晚已经有了一个国际性的华人文化的背景,在海外华人社区中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海外华人对于春晚的热情既包含他们对于家乡文化传统的怀念和认同,也包含对于祖国发展的热望和期待。随着春节走向世界,春晚其实也已经开始走向世界了。它已经不仅仅是内地的一台节目,而且越来越成为全球性的华人文化的表征。它作为一个华人社会不可缺少的新民俗形象已经得到了确立。

近些年来,伴随着中国社会和文化的多样化以及人们越来越见多识广,趣味越来越复杂的现实,春晚一直面临着众口难调的窘境,但实际上春晚仍然是中国社会最关注的晚会,它的意义和价值不可替代。这既体现在热心的观看上,也体现在它始终是媒体和网络最为关注的焦点议题的意义上。除夕之前,人们表达对于春晚的期望和要求;除夕过后,人们议论春晚的节目,品评春晚的得失。在春节的网络生活和现实的社交生活中,议论春晚已经是人们最具公共性的议题。虽然近年来出现过网络春晚等节目,其它电视台也推出类似的节目,但除夕夜的央视春晚,仍然是中国当下文化中的重要的元素。

今年的春晚是在近年来春晚一直面临相当压力的情况之下,放下了重负,放手一搏,大胆尝试脱离已经相对稳定的模式,在30年的重要关口,开始寻找和探索新的可能性的努力。现在看来,虽然这些寻找和探索仍然有不少可议之处,但已经获得了观众的相当程度的接受。

今年春晚的创新的关键是理念的变化,这种变化的核心就是“放下”,既放下了多年来的巨大影响力形成的定势,也“放下”了太多的负载。放得下,才能提得起。这种“放下”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回归意识,回归春晚的最初联欢会的轻松活泼的形态,放下身段并简化主题,力图使晚会凸显欢乐的聚会和家庭团圆的最初的意涵。让主持人用相互调侃的开心和家常的语调串联节目,恢复圆桌聚会的传统方式等就是这种“放下”的最好体现,而简化一些附加的环节,如念贺电等,都反而使得晚会本身更加贴近观众的欣赏心理。而“回家过大年”的平实主题更是显示了回归到春晚的基本面。二是前瞻意识,除夕历来是全家团圆的聚会,春晚历来对于年轻人的趣味并不强化,往往是着眼于家庭中年长一代的要求。而今年的春晚,在保持传统的同时,明显地强化了适应年轻人的趣味和要求的一面,也具有某种时尚风。这是着眼于春晚的未来的明智选择。这些都显示了春晚更重视个体的感受,更重视家庭中个体的意义,从而试图提升大家的幸福感的努力。这当然既是前瞻也是回归,因为30年前春晚正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创新之举,而当时的参与者也是一群年轻有活力,像当年的我一样的年轻人。今年春晚的形式有诸多新意,如舞台的设计,节目的编排,但这其实还是回到当年春晚开始的“原点”,就是找到和观众之间最直接的互动的方式,即以最真切的针对中国观众的感情再出发的努力。今天的回归其实正是创新,就是用当年黄一鹤和他的同道们的具有想象力的方式找回春晚的魅力。这就是“放下”的力量。

今年春晚最感人的是30年春晚回顾的段落。此次出现的李谷一、张明敏、韦唯、费翔等人都是春晚具有象征性的人物。是那些耳熟能详的老歌,让我们看到了自己走过的路,回想起岁月留下的刻痕,见证了春晚和中国一起成长的历程。这些弥足珍贵的记忆会让我们的前行更有力量。这个段落让春晚具有了某种历史的纵深感,让我们能够在回忆之中获得更丰富的社会认同感。通过这些老歌让我们回想自己走来的路,更加珍惜我们共同一路走来的那种守望相助、互相扶持的感受。

今年的歌舞杂技节目都显示了向年轻人靠拢的努力。李云迪和王力宏的节目巧妙地连接了古典音乐和流行音乐,正好体现了联欢的本意,也显示了跨界的特有魅力。这和几年前的“英伦组合”一样具有创意。而《雀之恋》则是杨丽萍舞蹈的再度展现,也赢得了广大好评。李玉刚的表演美轮美奂,展现了传统艺术和当下意识之间的交汇。这些都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让近年来一直处于“伴音伴影”状态的歌舞等节目也呈现了自己的独特亮点。而朱之文、“老妈妈”等的表演也延续了近年来春晚让普通人展示自己的努力。刘谦的魔术仍然表现出他强大的气场,再度证明了他的个人表现力其实是魔术表演的关键。

今年的小品是二十多年来赵本山难得的缺席,而他的缺席使得一度由东北二人转演员支撑半壁江山的春晚小品不再有二人转演员出现。这个变化是相当大的。没有赵本山的春晚,也是一种“放下”的结果,因为观众和剧组可能都难以想象没有赵本山的春晚的形态。现在看来,小品和相声等语言类节目如何寻求新的突破仍然是春晚的难点。今年的小品利用了央视小品大赛中出现的一些创意和演员,如《天网恢恢》等节目都显示了春晚小品开始向年轻人倾斜的努力,他们的创意和表演都展现了自身的潜力。而相声《小合唱》则体现了“跨界”的魅力,虽然可能铺垫稍嫌冗长,但几位歌唱演员的表演功力和表现力还是赢得了认可。

经历了30年的发展,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春晚作为文化品牌的两个效应:首先,春晚是我们的认同和共识的一个部分,正是有了春晚,我们有了一个公共性议题,也有了持续不断的议程。只要是中国人或者华人,我们就可以通过春晚有一个共同话题。在这里我们可以发现它在构筑我们的凝聚力上所起的重要作用。虽然对于具体的节目可能见仁见智,但到了大年夜看春晚的习惯却是我们自己的文化习性,也是我们的文化归属感所在。第二,春晚是我们的快乐和希望的一个寄托。在过大年的美好时刻,我们需要一个共同的想象空间来寄托我们的快乐和期望,即使我们对于节目有各种不同的看法,即使我们对于春晚的得失见仁见智,但你会发现多数中国人不能想象没有春晚陪伴着自己的大年夜,不能想象在这个时刻没有这个渲染气氛、营造快乐的节目。因此,春晚正是我们的“中国梦”的一部分。它还将伴随我们继续向前,伴随着新世纪的中国的发展而发展。

30年,我们不能想象没有春晚的除夕,春晚在今年所展现的“放下”的魅力,正说明春晚还会延续它的生命,在三十而立之后还会继续发展。

张颐武: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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