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李煜词抒情特色比较

时间:2022-10-14 10:03:25

【摘 要】南唐词作是词的发展历程中的第一个高峰。王国维在《人间词话》认为:“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 【1】(P4)其实,这个评语放在南唐整体的词中也颇为恰当。这种“士大夫之词”在一定程度上扩充了词的内容,赋予了词以更深广的表现力;在抒情手法上含蓄而不隐晦,感伤而不哀伤,呈现出一种“深美闳约”“和泪试严妆”的艺术境界。李璟、李煜均是南唐的重要词人,但因生活经历和境遇的不同,词风也大相径庭,现试在此做一简单比较。

【关键词】李璟;李煜;抒情特色

一、丁香空结雨中愁

李璟留下来的词不过四首【2】,但每首都是精品。在其中,笔者认为,最能代表其抒情风格的是《摊破浣溪沙》: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

闺怨是诗词创作中的永恒主题。自从温庭筠起,很长一段时间内,文人便在妇人体态和服饰上大做文章;纵使在大量的描写之余有一点感情流露,也大多是代人言情,所言之情无非是“空床难独守”和“岁月忽已老”。在李璟词中,主角也是贵族,“闺怨”也无处不在:将珠帘卷起又放下,不是为了看看外面的风景,而是为了给自己找个事做,排解无聊;然而这种尝试却带来了更深的惆怅——依前春恨锁重楼。暮春时节花落如雨,绚烂繁华却正是生命的尽头,如此春光怎能不令人“恨”?然而这种“春愁”却深深镌刻在“重楼”之上,似乎要等待什么,却不仅仅“楼高不见章台路”,而且送信的青鸟也让自己失望,只有未绽放的丁香似解人意,在雨中陪着自己一起溅泪,品味着层层的“春愁”。

李璟用逐层递进的方法,构建了一个广袤的空间,在其中确有愁绪存在,浓郁深厚,难以排遣。然而“春恨”“雨中愁”具体是什么,却很难确定。王国维评李璟词认为:“‘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 【1】(P3)王国维的说法或许有武断之嫌,但李璟身为南唐中主,把父亲辛苦挣下的江山弄得七零八落,外有强敌,内有党争,危机之感不可能不深压在南唐君臣之上。这种难以言说、欲道还休的危机之感,成为了南唐文学中情感的最鲜明的特征,同时因为所指的不确定,给了后人言之不尽的解读空间。

李璟借助“香草美人”的抒情传统,把词从酒筵上闺房中解放出来,代之以自身更为深沉的情感内容,在词的发展历程中是一个巨大的突破。但从李璟仅存的四首词来看,结合冯延巳的创作,南唐的正统词风如同李璟笔下雨中未放的丁香,虽然有无限之“愁”,但此种“愁”仍是含蓄内敛、温柔绵密的,需要闺房的脂粉气息做外衣。在向“士大夫之词”转变的进程中,李璟只是开了个头,真正地完成却是到了李煜。

二、人生长恨水长东

相对于温和绵密的南唐词风,李煜算是文人词开创以来的第一个变体。王国维对李煜词评价极高,“李重光之词,神秀也。” 【1】(P4)针对李煜词的抒情特点,王国维在对比了宋徽宗的《燕山亭》之后,也给出了恰如其分的评价:“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故不同矣。”现存留李煜三十三首词,能确切证明写作于亡国之后的不过十多首,却代表了南唐创作的最高水平。例如《乌夜啼》: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后人多认为李煜在国破家亡之后词风大变,但笔者以为,所变者大约在于内容的不同,而其中的情感基调——即喜怒出于内心、纵情不加节制的“赤子之心”“天真之词”,在李煜创作的初期就已经奠定。在此试举一例前期的作品: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香飘屑,醉拍阑干情未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放马蹄清月夜。

后人大多肯定词的技巧,而否认其中呈现的“荒淫腐朽”的帝王生活。内容是否健康,在这里暂时不论,就歌吹宴饮的同类作品而言,这首《玉楼春》无疑是上上之作,其中原因,在于李煜灌注了强烈的个人情感在里面。上阕写帝王的热闹欢饮,最后两句写文人的清幽之趣,两种不同类型的趣味李煜都沉迷其中,无不带有强烈的自我欣赏的色彩:喝完了酒,“醉拍阑干”仍不满足;而带有命令口吻的“休放”二字,既点明了作者的高贵身份,更展现了作者对文人雅趣的向往和坚决。此种任情,即使与“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相比,也毫不逊色。在此笔者以为,李煜的全部情感基调都围绕着早年的“真”而展开;王国维所谓对“血书”的称道,更多是出于对诗歌创作中纵情任性,乃至不惜“多情损少年”的一种欣赏,并不一定非得是国破家亡之后的泣血涟如。

作于亡国之前,可能是为了怀念出使未归的弟弟从善而作的《清平乐》,则更多地接近于南唐的惆怅哀婉的风调: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燕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李煜的词风延续了中晚唐以来诗词“向内转”的倾向,而在词语运用、修辞手法、意象选用等众多方面和南唐词中呈现的温和节制、细密缠绵的风格大不相同,究其原因,很大一部分在于李煜个人性格与儒家的君子人格相出入。李煜虽然去帝号,称国主,奉赵宋为正朔,但绝不愿做亡国之君。因此得知赵光义与吴越王联合进攻南唐时,给吴越王写信道:“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一旦明天子易地赏功,王亦大梁一布衣耳!”【3】(P1438)可见李煜不仅是性情中人,更有着相当倔强的一面。此种个性,遇到国破家亡的惨变,褪去所有的脂粉铅华来倾泻深哀巨痛,也就成为了必然。

南唐词在情感上呈现的共同特点,是为“深情”和“沉醉”。这种情感的灌注,使词摆脱了为人代言的局面,代之以个人的情感,与诗一起取得了“言志”的地位,无疑在词的发展历程中有巨大意义。但这种“沉醉”是一定程度上的颓唐和消极,在内忧外患的处境下,更取得了某种合理的地位,成为了用于自我排遣、自我安慰,乃至于确认自我存在的一种方式。然而这种方式又是危险的,虽然堂庑特大、境界开阔,给后人以无穷的解读空间,但终究无济于事,也无补于时,若没有强大的人格和理想作为支撑,很容易滑向悲观和绝望。纵观南唐的所有诗歌和词作,乃至古文,竟然没有一篇堪称气势沉雄的作品;当这种情绪成为社会的普遍心理之后,南唐最终的灭亡,难道与这种沉醉和惆怅一点关系也没有?至于北宋词人对南唐词表示认同,到周邦彦而臻于北宋词的高峰,此时却又是金兵南下,王气黯然——这种历史的相似,是该喜还是该悲?

【参考文献】

[1]王国维撰.人间词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2](南唐)李璟,(南唐)李煜撰;(宋)无名氏辑;王仲闻校订.南唐二主词校订[M].北京:中华书局,2007.

[3]周绍良.全唐文新编(第1部 第2册)[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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