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声音里入眠

一

蒋小乔站在长长的绿湖二路，那里是一个公车站牌。下公车往前再走几步，拐个弯就到了小乔的公寓了。

但今天小乔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就往家里走，她站在路边出神了好一会儿。地上是大片大片被树叶断成点点斑纹的阳光。蒋小乔一转头，便看到了身旁的古玩店，玲珑细致的雕花红木门。蒋小乔有一瞬间的恍惚。

迟疑片刻，蒋小乔推门进去，一个身材臃肿、奇丑无比的男人，正在细细把玩青花瓷瓶。他见蒋小乔进来，只是冷漠地抬头，望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蒋小乔在他抬起头的瞬间，看清了他的眼睛，小小的，嵌在那一堆鼓起的肉中，已经快看不见了。

蒋小乔怔了怔，她想起陈瑜的眼睛，乌黑明亮，望着她的时候总是含着笑意。

门轻微一动，又有顾客进来。蒋小乔忙收转精神，在琳琅满目的古玩面前一一扫过。她知道哪个是唐朝的陶俑，哪个是元代的玉璧……陈瑜曾给她上了许多的古玩课。

蒋小乔推门出来时，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呼吸平和了一点。

古玩，与她，有一种致命的症结。

二

蒋小乔与陈瑜的相识正是缘于古玩―― 一把桃花木梳。大三那年，蒋小乔和好友小敏在宿舍。蒋小乔梳头时，她那一头黑亮如缎的长发，在指间如云飘转。小敏看呆了，摸着她的头发羡慕地说，真好看啊！你该买一把精致的木梳，才能与你的头发相匹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蒋小乔其实早就想买一把木梳了。在她看来，似乎长发和木梳有一种难解的情结。

蒋小乔辗转寻觅，终于找到了一家仿古木梳店，她精挑细选，相中了一把精美的桃花木梳，是用桃木刻的，上面雕有桃花。蒋小乔正欲取下，不料，木梳突然被一只手抓走。

蒋小乔一回头，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一个大男孩竟然跟一个姑娘家抢梳子？更何况他还留着短短的板寸头。

那个男孩像小孩子似的捧着木梳欣喜若狂，蒋小乔毫不客气地把木梳从他手里抢过，说：“这把木梳我已经要了。”说完便走向付款柜台。

“等等……”男孩急急地在后面叫，蒋小乔理也不理，老板说，这款木梳只剩一柄了。

出了店门，男孩还不死心，一步一步地紧跟在蒋小乔的后面。蒋小乔一回头，便看见他仓皇无措的样子，她觉得特逗，终于软下心来，问他：“你要这把木梳干嘛？”

这个男孩正是陈瑜，学的是考古学专业，对古玩特别痴迷。于是，陈瑜给蒋小乔讲了一个关于这把木梳的真品的故事：

唐高宗年间，有一林姓官家小姐，不仅长得美丽可人，而且温柔善良。她嫁给了世家好友张家的公子。林小姐与张公子本是青梅竹马，结婚后更是恩爱无比。林小姐有一头美丽的长发，张公子特意买了名贵的桃木，请名匠雕刻成桃花木梳。自此，便日日为爱妻梳发。只是好景不长，不久战乱发生。张公子披挂上阵。然后自走以后，就再也没有张公子的消息了。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蒋小乔感觉自己的心“扑扑”直跳。“我也不知道”男孩讷讷地回答。

就这样，这把木梳先是借给了陈瑜，后来又到了蒋小乔的手中，最后是握在陈瑜的手里，穿过蒋小乔的黑发。

蒋小乔不知道，是这把木梳还是木梳背后的故事，成全了她和陈瑜的爱情。

三

鬼使神差的，蒋小乔徘徊在古玩店门口。自从一年前陈瑜走后，蒋小乔拒绝了一切古玩，然而，今儿是怎么了。

陈瑜为什么离开，蒋小乔至今仍想不明白。他留下字条说他爱上别人了所以就走了，这算什么呀？就算分手也要当面说清楚啊！

“这把木扇……”蒋小乔募地浑身颤栗，是陈瑜回来了还是她的幻觉？仓皇夺门而入，蒋小乔愣住了，世上竟有这么相似的声音？古玩店老板正在向顾客介绍一把木扇。

瘫软地倚在门柱上，店老板林斌关切的问：“你怎么了，小姐？”

蒋小乔的眼泪夺眶而出，不是他……

其实林斌的声音要比陈榆的粗得多。

清新沁人的茉莉花茶，蒋小乔端着精致的紫砂茶杯，入神的听林斌讲那件美玉的故事。

多像回到以前，蒋小乔枕在陈瑜的臂弯，听陈瑜讲述一个又一个关于古玩的故事，然后，在他怀里沉沉入睡。

故事讲完，遽然寂静。林斌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花茶。天地间似乎不再存在任何东西，只剩林斌喉咙里吞水的声音。

忘了他吧，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这是林斌的劝告。

四

蒋小乔开始变得丰腴起来，脸上红润，而且身上总是一股香味，那是毒药香水，陈瑜最喜欢的。

蒋小乔天天下班后便往古玩店跑。她的女友们都很惊讶下班后找不着蒋小乔一块儿去逛街。而且，还闻到了蒋小乔身上的爱情气息。

这个小妮子是不是恋爱了？她们决定跟踪她，看看那个神秘人是谁。

蒋小乔下班后往古玩店冲，通常这时候都没有顾客。蒋小乔可以霸占林斌的声音。

犹豫许久，蒋小乔终于问：“你知道那个关于桃花木梳的故事吗？我……我想知道它的结局。”

然后，蒋小乔急急地掏出她的桃花木梳。林斌接过，他的手在不经意间颤抖了一下。

林斌端详良久，却缓缓地摇头，说：“我不知道这把木梳的故事，也许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正在这时，门开了，蒋小乔的女友们站在门口，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和一个丑陋的男人谈得如此热络。

她们把蒋小乔拉到大路旁，笑得喘不过气来：“蒋小乔，你看上那个丑男人是因为他跟陈瑜一样喜欢古玩？”

蒋小乔感到前所未有的侮辱和心痛，想起她们曾经称赞陈瑜英俊时那羡慕的样子，蒋小乔冷冷地说：“如果你们再说‘丑陋’这两个字就跟你们绝交！”随即转身离去。

“别再执迷不悟好不好？”错愕不已的女友们在后面大声喊道。

五

蒋小乔开始每天拨打林斌的电话，听着林斌的声音入眠。

蒋小乔也知道自己这样做简直是大逆不道，可她控制不了自己，况且，林斌是个非常好的人，毫无怨言。

林斌被蒋小乔那种深入骨髓的爱而感动，可是他又非常同情她：“难道就不能把他忘记？”蒋小乔摇头：“除非把心换了，把爱剔除。”

能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林斌在心里默默地说。

一天，蒋小乔在离开古玩店时又慌慌地折回来。

林斌温和地问：“忘了东西吗？”蒋小乔望着他艰难地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了，请把你的声音留给我好吗？”

林斌无语地点点头，这个女孩脸上的忧伤，让他的心如被尖锥刺入般痛。

可林斌失信了，他走得悄无声息，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如同当年陈瑜离开时那样。

林斌坐在火车上时，望着窗外不断飞越的群山泪流满面：“对不起，小乔，对不起。”

没有人知道林斌就是陈瑜，一年前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有异样，声音越来越粗，五官手脚逐渐粗大。他悄悄去了医院，诊断出是肢端肥大症，陈瑜从初中的生物书上知道，这种病会使一个人面目全非，于是他选择了离开。

因为爱着小乔，离开半年后他又回到了蒋小乔的那个城市。之所以选择那个店铺，就是因为可以天天看见她。

而今，林斌不得不再一次离开。蒋小乔还年轻，不能靠一个人的回忆生活，而他，愿意承担所有的痛苦和寂寞。

关于桃木梳的故事，其实就是：后来，张夫人房子后面不远处，搬来了一个丑陋的残疾人，他的左眼瞎了，右脚也断了。张夫人改嫁了，那个丑陋的男人在寂寞的夜晚，总会倚在窗前，凝望前面的房子，以那女主人的幸福而幸福。

而他就是张公子，在他的一生穷困潦倒里，他从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真实姓名。

陈瑜也是如此。

旦旦摘自《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