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就是angle

时间:2022-10-14 03:44:43

[一]

横山中学是山里面唯一的学校,通外的铁轨顺着学校后面的操场一路西行,看不到尽头。

更多的时候安吉都会朝远处探头,数着经过的火车一共有多少节车厢。车声隆隆会惊散两旁林子里的鸟儿,扑腾着翅膀仓皇打转。

在火车轰鸣远去的末尾,她会对那些车厢里表情不一的陌生人挥挥手,说“再见”。

她说,“离开的人都不会再回来。”

安吉姑娘和大耳朵陈昊的情谊起源于小学的一次数学口算竞赛,历经重重考验过关斩将,显而易见的答案52却在最后一秒被陈昊改成了53。于是陈昊甘居亚军败给了安吉。陈昊说:“反正赢了你,你也是要和我生气的,那不如让你开心一点。”

就冲这一句话,安吉姑娘收了陈昊做自己的小伙伴儿兼跟屁虫。

旧操场是由一个简易的栅栏圈围而成,开春的时候栅栏外圈有很多不知名的小花,红的、绿的格外惹人喜爱。微风掠过,偶尔会有蒲公英搭着轻风落到陈昊的衬衫上,安吉就仔仔细细地帮陈昊揪出那些拼命想要飞翔的“羽毛”。

“那些种子那么喜欢粘在我身上,是不是因为喜欢我。”陈昊睁大眼睛数手指上的螺纹,妈妈说过有五个螺纹的人是很好命的。

“你是种子们的梦想吧,你看你多荣幸。”安吉接过话茬,“飞出去的梦想总要找个地方落脚。”安吉双手捧着那些刚刚揪下来的战果,那些轻柔的、美好的、躺在她手心里的,是倔强得不肯服软的梦想吗?

暖色微醺,安吉眉眼温柔地打量着眼前的陈昊,一阵微风扬起安吉额前的刘海,眉目如画。倏忽之间,手里的种子也借势飞出了掌心,飞向更高更远的天空。

是的,那些梦想从不曾停下。

四月的雨,就像山间流淌的清泉,叮叮咚咚,淅淅沥沥。

在窗檐上滴成一条线,安吉很想把那些透明的线条打成一个蝴蝶结,然后递给百米之外的陈昊。

她在心里念叨:雨水啊,雨水啊,你快流吧,流到陈昊家,替我去寻他。百无聊赖的时候,竟然听见敲门声,安吉急忙起身开门,却只看见班主任提着一袋晒干了的蒲公英候在门外。安吉只得恭敬地迎他进来,然后听他絮絮叨叨。

班主任是个古板但是负责的老头,总是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外,直接提溜出那些上课开小差的同学,罚在走廊上站成一排。听奶奶说,班主任年轻时候满腔热血来支教,一代又一代的人走了出去,却没有一个学生回来看过他。后来他一直没走,也没成家,他一辈子都想送那些不属于穷山村里面的孩子走出去。

目送班主任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第一次有些茫然,目光瞥向桌上的晒干了的蒲公英,“就算制成干价值高,你也要问问蒲公英愿不愿意啊,是吧?”安吉低着头自言自语。

一个礼拜后,班主任公布了一个喜讯,半年后的全校数学竞赛,优异者可以直接保送市重点高中,安吉回过头看着陈昊眼睛里的亮光。那亮光就像一条随时会腾飞的龙一样。

陈昊搬来一大摞数学资料,他说,“安吉,我们要加油,要努力,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老头还糊了一张大红纸贴在墙上,他说,上了红榜的人都是了不起的人,都是要走出小山村的大人物。

安吉因为平时优异的竞赛成绩位居榜首。

安吉踮着脚尖数,数陈昊和自己还差几格,在她心里固执地认为,榜首应该是那个小学起就过关斩将拿下数学竞赛第一名的陈昊。

只不过陈昊每次竞赛总要做点小手脚输给自己。

这些她并不是不知道。

“妈妈说我将来肯定要走出小山村去往大城市的。”陈昊一字一句地说。

那时候安吉很想扑到陈昊的怀里抱抱他说,你会回来吗?但其实她只是伺机抢走了陈昊手里的糖。

他问:“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少来了,我只是比较舍不得你的糖。”

安吉说:“从现在开始每一天你都给我一颗糖,直到你走的那天,好吗?”

陈昊心里嘀咕了一下说:“那要不少钱吧?”

嘟嘟囔囔的陈昊被安吉提溜着耳朵问到底给不给的时候,恰好又有一辆火车鸣着笛渐进,轰隆隆地开进她的视野,然后疾驰而去。

那时候安吉意外地没有数车厢,而是扒着栏杆傻呆呆地看。

安吉问:“车上人的表情,是不是像我一样。”

那个时候,她好像看见那些旅人们不能触及的忧伤,每个人都有一段只知起点不知终点的旅程,一闪而过的风景路过后,谁会为它驻足呢?是无心还是有意,她觉得自己终于要开始这样一段旅程。

陈昊问安吉,“你说的是什么表情?”安吉低着头,没有说话。

繁重的课业使得陈昊通宵达旦地看书复习,酸涩的眼眶也不能阻挡他学习的热情。同学说,“陈昊就像一个书呆子,说不定上厕所都在看书。”

偶尔会有蝴蝶落在教室的窗台上,阳光下的穿堂风将书纸泛起沙沙作响,如同跳跃的音符。安吉的目光凝视着那只停在光与影间隙中的蝴蝶上:一半的翅膀沐浴阳光,另一半藏匿阴凉。

听说天上的星星白日里会变成仙女偷下凡间,日落又变身星光明亮在夜空。

安吉说,“我不是仙女,可我也要偷跑出来见你。”

她拐着脚踩在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走路摇摇摆摆,像一只笨拙的瘦猩猩。

安吉捏起小手朝陈昊家的窗户轻轻叩,然后将一包七彩的水果糖放在窗台上。

安吉轻声问:“为了给我买糖就错过一节课的考试时间,你不怕吗?”

陈昊望着远方,“我不怕!这是你的愿望啊,我是男孩子,说到就要做到。”

“你有什么愿望?”安吉的心此刻竟疼得不能言喻。

“妈妈说最大的愿望就是我可以去省城读书。”他侧过头问安吉,“那你呢?”

嘴上说着“不知道”的安吉却双手合十对着满天的星光在心里默默许愿。

陈昊说,“你个傻蛋,没有流星愿望是不会成真的你不知道吗?”

安吉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将糖含进了嘴里。

你会原谅我一点小小的私心吗?陈昊,就算意识里明知流星才会实现愿望,可还是想你留在我身边。

窗台上的糖纸映透着星光,他们开始闲聊天使到底长什么样子,最后得出一致的结论,天使就长安吉的样子。

星光熠熠,所有的平行空间里故事都是最美好的结局,就像很多年以前的我们热爱星光,多年后看到满天的繁星,依旧会是那份虔诚。

陈昊,你说你从来不怕,不怕吵、不怕耽误课程、不怕妈妈骂……可是我怕,我一直怕。

我只求时间不要把你偷走。

陈昊和安吉约定,要一同去省城,一起寻找自己的梦想,安吉总是不回答,咧着嘴笑得格外灿烂。

离考试越来越近,陈昊和安吉呆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久。他常常用笔指着习题告诉安吉这道题该怎么怎么解,那样的推导公式如何成立。安吉打着哈欠说,你说这么快我都记不住,还有那题已知条件你又不告诉我,等等。陈昊则爱用笔敲着她的头说,你怎么可以这么傻。

安吉想,陈昊埋头写字微微皱眉认真的样子真是格外好看。

夜幕,安吉摊开课本看陈昊勾勒出的所有重点,轻轻松松地解出了几道陈昊都计算不出的难题。

她说,“陈昊,为什么有时候你比我还不懂呢。”

我不说,你就不懂。

这就是默契吗。

公榜的时候,大家都十分意外,只有安吉站在位置上微笑着,这个答案,她比谁都满意。

去重点高中的名单里,赫然写着陈昊两个字。

那是她烂记心里念过千百遍的名字。

时光退到一周之前,考卷发下来的时候,陈昊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刹那之间,喜出望外的是最后一道压轴,竟是自己曾和安吉做过的一模一样的原题。

然而只是一瞬,他忽然想起从一开始就被自己护着的那个姑娘,那个像天使一样存在的姑娘,她的眸子,她明媚的微笑。他忽然意识到,更高远的天空,便是别离。

他想起日夜的复习,想起父母的叮咛。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把试卷填满。

那一刻,陈昊觉得自己离梦想如此之近。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他冲出来看见安吉一个人站在人群里,安安静静,就像一个走丢的小孩。

“陈昊。”她叫住他。

他走近她,走到她的身边,走到人群的中间。牵起她的手,他说:“我们回家。”

他们的背影陷在夕阳里,带着一点点秋意的萧瑟,慢慢地走过曾经落下蒲公英的泥埂。

她带着往日的笑意问:“陈昊,你有故意答错一道题吗?”

陈昊忽然不言一发地扯过安吉紧紧抱住,他有一种汹涌且澎湃的愧疚感,那是一种难以面对的愧疚感。

然后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沉默,晕散不开的、浓稠的窒息感。

“我开玩笑的啦。”安吉漾起的笑容冲破这种令人窒息的生疏。

一辈子总有一个地方要到达。那么,我护你起航。

班主任领着全班同学给了陈昊热烈且持久的掌声,其中安吉憋着力气鼓得最洪亮。

你终于不再是我的小跟班,可我为什么一点也笑不出来。

陈昊在讲台上发言,赞美之声不绝于耳,何等风光。

“我们,总该长大。”这是少年陈昊对天使安吉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少年长大了,他却忘了,天使却一直守在原地。好像是有一点点的凉薄了吧。

陈昊,从前我们一起观望火车,后来变成我向你行注目礼。

你成了我的观望,我的过客。

安吉始终忘不了那天屋檐下的雨,以及突然拜访的班主任。

他说考进省重点全班只有一个名额,如果好好看书,一定非她莫属。

而谁也不会了解到,试卷上最后一道题,安吉独独空在那里。谁也不会了解到,那天的雨水,冲开了两个人多么远的距离。

陈昊终于捧来了一大把糖,一个晚上跑遍了小镇的各个商店,他想赶在自己走之前给安吉留下一笔大宝藏,也许这些糖能代替自己,让安吉不再想他。

走的那天,天空又飘起了细丝的雨。陈昊提着行李,一直没有等到来给自己送行的人。他找到穿制服装的检票长,然后非常礼貌地说:“叔叔,能不能把火车的声音开小一点,我怕太吵了。”然后引来周围人的哄然大笑。

陈昊缩着脚,贴在窗户边上看落日,看校园里的篱笆树,还有也许可能躲在篱笆树边的那个天使。

月末的时候,安吉终于因为牙龈炎被拔掉了一颗蛀牙,医生说从此都要戒糖。

她忍着疼对着镜子张开嘴“啊――”,然后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看到牙龈上那一个留着血的窟窿,她终于看清自己的表情――脆弱、无助、滑稽,就像当天目送火车离开的那天,她曾经忍住没有给陈昊看过的表情。

陈昊,你看不到,自然也猜不到,我是怎样不舍得。

她终于不可抑制地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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