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下的泪水比酒多

你的接吻技巧太糟糕了

我是从遥远的贵阳孤身一人来武汉读大学的，和许多激情四溢的新生不同，我对大学里热闹喧嚣的世界视若无睹，安安静静地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上课最后一个到，下课第一个走，永远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笔记记得比谁都认真，几乎缺席班里所有的集体活动，见了任何一个同学都只是淡淡地点头……

我并没刻意地引人注目，却还是成为大家议论的对象，不仅仅是因为我的特立独行，更是因为我不同寻常的美丽与冷傲。初入大学时，我的美丽使很多男孩做过一亲芳泽的绮梦，但无一不被我比冰还冷的眼神吓得落荒而逃。久而久之，系里男生送我一个外号叫“冰玫瑰”，女孩们则不无嫉妒地在背后说我是“假清高”。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一点也不重要，我只是一如既往地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学习、生活，从大一到大三。

大三那年班里组织圣诞舞会，为了确保人气，班长强令每个人都要参加。我不得已也去了，躲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准备一有机会就溜。舞会是在一个租来的小舞厅里举行的，炫目的灯光，嘈杂的人声，让我有种似曾相识、亦幻亦真的感觉。恍惚失神中，似乎有人在对我说话，他问：“我可以吻你吗？”我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唇已轻轻触上我的前额，蜻蜓点水般粘了一下，然后迅速退开去，得意洋洋地宣称：“我做到了，你们每人欠我一顿大餐。”

在满座尖叫喝彩声里，我知道自己成了大家恶作剧的对象：原来，谁敢吻一下我这朵“冰玫瑰”，谁就有权让全班每人请他吃一顿饭，最后，得到这个奖赏的人是胆大包天的林羽。

如果说我是班里最特别的女生，那么林羽就是班里最出众的男生，英俊的脸孔、潇洒的气度、优秀的学业、显赫的家世……一个完美无瑕的白马王子，几乎班里每个女生都曾幻想能成为他的公主，我除外。

我盯着在我面前漫不经心微笑的林羽，他的若无其事让我感到莫名愤怒，在那一瞬间，很久以前那个无所顾忌，为所欲为的阿静又回来了。我站起身凑近他，在他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之前，我的唇一下子堵住他的嘴，我的舌尖灵巧地着他的舌，我的胳膊热烈地圈住他的颈项……

林羽在我的拥吻下开始心跳气喘，他的手臂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我，不自觉地回应我如火的激情。而我却在他忘乎所以的那一刻突然停止所有动作，轻轻推开他，直视他的眼睛，用比他还漫不经心的声音说：“你的接吻技巧太糟糕了，希望我的教导能让你有所进步。”说完这句话，我优雅地转身，把意乱情迷的林羽，和一舞厅看得目瞪口呆的男孩和女孩远远抛在身后……

走出舞厅才发现我的手套围巾都落在座位上了，不想转回去拿，于是就顶着刺骨的寒风在大街上走。漫天席地的寒冷在瞬间将我包围，我情不自禁地开始想念方招，想念他温暖的微笑，温暖的声音，温暖的怀抱，然后眼泪就无可抑制地掉下来……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认识方招时我17岁，在一所重点中学读高二，是旁人眼中最乖巧柔顺的那种小女生。

有天下晚自习后一个人坐车回家，在车上无意间回头，发现有个男孩一直盯着我。见我注意到他，男孩慢慢挤过来，用强健的手臂将我与拥挤的人群隔开，微笑着说：“阿静，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那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男孩，但他却可以一口叫出我的名字，并且知道从学校到我家要转三次车，一共有13站路。

那晚他送我到我家楼下，说：“我还以为今天和以前一样，你不会回头哩。”我一愣：“你每天都跟着我吗？”男孩的目光很温柔地落在我脸上，他说：“是的。你昨天穿的是白色的连衣裙，前天是湖蓝色的长裙，再前天是……”说话之间，他脸上的笑意如水般荡漾开去，温暖舒心。那种温暖让我忘记了母亲叫我不要和陌生人打交道的告诫，安静地站在原地听他说话，我过去一个多月的行踪他竟然可以说得丝毫不差。就在那一刻，我恍然明白这个叫方招的22岁的大男孩其实很喜欢我，我心里有一种柔柔的感动漫无边际地迅速蔓延开去，而后惊讶地发现，原来被人喜欢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好。那天晚上，我在日记本上只写了一句话：“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方招是人们口中常说的那种古惑仔，读高三时被学校勒令退学，于是在道上闯荡，被一帮小青年奉为大哥。有次他到我们学校找小弟，无意中看见我从走廊上经过，一袭长裙，安然静逸。他情不自禁爱上我，去打听我的一切，每晚暗中送我回家。但他一直没有勇气对我表白，因为我这样的出色女孩让他自惭形秽。如果不是那天我偶然间一回头，或许就与他永远地擦肩而过了……

方招其实并不是个坏人，他讲义气，有魄力，对我更是一往情深。而我，柔顺乖巧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叛逆的心，方招与众不同的故事吸引了生活一向如枯井般平淡的我，我自然而然地与他走得很近。

我和方招来往的事瞒不过我父母，他们无法容忍自己听话可人的女儿和社会上的小混混纠缠不清，使出浑身解数想切断我和方招的关系。如果他们和我好好商量，或许我会顺从他们的意思，可是他们的强硬手段激起我体内蛰伏已久的叛逆血液，开始故意和父母对着干。

我学会了旷课逃学，学会了抽烟喝酒，我跟着方招去见他的好兄弟，听他们叫我大嫂，坐在方招的摩托车后座上陪他飙车……日子就这样昏天黑地地过着。

后来有一天我们在酒吧狂欢，喝了很多酒的方招突然说：“林静，怎么办呀，都是我把你带坏了。”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心疼与怜惜。

我小猫一样无比驯服地藏在他怀里，说：“我等待了十七年，就是为了等你来把我带坏，因为我注定要坏到和你一起下地狱。”方招的手臂有瞬间的僵硬，他长时间地望着我，然后轻叹一声，说：“不，林静，我不要你陪我下地狱。我本来就错了，不希望你也像我这样错下去，像我这样混没前途的。我要你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好吗？”

我想都没想就点头了：“好，我会考上大学，等到毕业后就嫁给你。”我说这话时，很认真也很虔诚，我并没想到自己的成绩当时已排在班里倒数第一，我想到的只是终有一天我会成为方招幸福的小妻子。

可我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天，在我对方招许下今生之约的那个晚上，方招送我回家后一个人骑摩托离去，因为醉酒驾驶撞上大卡车，当场死亡……

方招走后，我大病一场，憔悴支离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父母担心我受不了打击会做傻事，成天战战兢兢地守在我身边。但我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意料，我没有在父母面前掉一滴眼泪，只是很平静地告诉他们：“我一定会好好学习，我一定要考上大学。”

父母为女儿的迷途知返激动得热泪盈眶，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我之所以要上大学，只是因为那是方招的希望。

我又成为旁人眼中乖巧柔顺的小女生，一门心思只知发奋苦读，从最后一名逐渐跃居前三名。那段时间我一直没去墓地看方招，也没与任何人提及他。只是，在很多个无法入睡的深夜，我心中会反复默念方招的名字，直至最后泪流满面。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去看方招，在他坟前泣不成声，我说，我已经按照约定考上大学，可你为什么还不回来看我呢？

我背着行囊，孤身一人来到武汉上大学。

他在我的笑颜里失神了

联谊舞会上的闹剧很快被人淡忘，我依然是那朵冷艳孤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玫瑰。只是有时上课我无意间抬头，总会发现坐在前排的林羽在回头看我，有几次在路上与林羽不期而遇，他望我的眼神也总是透着些异样。我不明白林羽为什么会用如此异样的眼神看我，也没有兴趣去明白。

不久后一天，我上完课回寝室发现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孩在等我，她的眼神冷冰冰的，和她的声音一样冷：“你就是阿静？果然长得很标致，不过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漂亮。”她缓缓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举手投足间有种居高临下的傲慢：“真不明白林羽为什么会喜欢你。”

我知道这个傲慢无礼的女孩是谁了。班里传言，林羽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叫点点，在临近一所大学读书，她的父亲是市委一位实权人物，身为天之娇女的她当然有资格傲慢。可我讨厌她的盛气凌人，于是冷哼一声说：“如果林羽喜欢上别人，你应该首先检讨自己为什么留不住他的心，而不是气势汹汹地找人兴师问罪。”

女孩的脸色在瞬间变了几变，想要反唇相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恨恨地一跺脚，撂下句狠话：“我是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不知为什么，她的气急败坏竟让我有得意的。

当天晚上自习回来，林羽在宿舍楼下等我，他说：“对不起，点点跟你说那些话，我很抱歉。”说话时他和我站得很近，我可以清楚看见他脸上焦灼的神情。那是我第一次认真看林羽的脸，发现他真的长得很好看，与早上那位骄傲、美丽的女孩可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征服眼前的林羽，让骄傲的点点为她的傲慢无礼付出代价。

于是我对林羽绽放出一个美丽的微笑。方招曾说过，我的微笑可以迷死世界上所有的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他没骗我，林羽真的在我的笑颜里失神了。在他的意乱情迷中，我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你不用道歉，她来找我理论是对的，因为我确实爱上了她的男朋友。”而后，在林羽莫名的惊诧与狂喜中，我的唇轻轻印上他的唇……

我和林羽交往的消息在系里轰动一时，当美艳如花、静逸如水的我和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林羽并肩漫步在樱花大道上时，不知羡煞多少人，有人甚至称我们为校园里最完美的一对。

和林羽在一起后才发现他其实是个单纯得可爱的小男生，否则也不会因为我的一个吻、一句话就坠入情网，不惜抛弃父母钦定的女友投入我怀抱。我只需要说几句好听的话，或者给他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就可以让他幸福得像拥有了全世界。

有很多次，看着他那孩子般清澈纯真的笑容，我都禁不住会恍惚失神，以至于我舍不得收回自己的目光。原本，我只是想报复那个盛气凌人的点点才接近林羽，现在，我真的爱上他了。

你看我的演技是不是很棒

不久后，林羽家人知道了我和他的关系，又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他出身豪门的家人不能接受他和一个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女子搞在一起，在他们看来，点点和林羽是佳偶天成的一对。林羽的父亲与点点的父亲是老同事也是老战友，两家是世家之好，林羽和点点青梅竹马在市委大院一起长大，双方家长早就有默契要亲上加亲。可我的出现却打乱了他们设想好的一切。

那段时间林羽承受了很大压力，父亲切断经济来源的要挟，母亲苦口婆心的劝说，全是为了让他与我分手。可林羽却丝毫不为所动。

林羽的母亲来找我，问我要什么条件才能离开林羽？在她眼中，我就是那种自恃美貌便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子。我一言不发听她说话。

林羽母亲对我礼貌的沉默无计可施，长叹一声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和林羽在一起只会影响他的前途。点点不同，她的出身，她的家庭对林羽的将来大有帮助。如果你真的爱林羽，就应该离开他。你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吗？”

母亲是个很神圣的名词，现在我却有些讨厌这个词了。母亲的母爱都对吗？自私的母爱也对吗？是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如果你真的爱林羽，就应该离开他。”我脑子里一遍遍地响着林羽母亲说的话。是的，我爱林羽，却爱得不合林家人的口味，以他那个家世，即使爱了，也会没有尊严，没有欢乐。恋爱说是两个人的事，其实大家心里很清楚，真是两个人的事吗？

林羽母亲走后我心烦意乱，想要吸烟，就跑到小卖部买了一包，然后一个人坐在操场边一支接一支地抽。林羽找到我，望着一地烟头，惊讶地问：“静如，你什么时候学会吸烟的？”

我面无表情地看他，说：“我一直都会吸烟，只不过没让你知道而已，事实上我有很多特别的经历你都不知道。与其让你慢慢发现我的缺点，不如早点分手好。”说完这句话，我丢下瞠目结舌的林羽转身就走。

为了林羽的“前途”，我决定离开他，将爱深埋心底，且不给他任何幻想。可我心中的苦寂又怎能释放？那天以后，我又回复到高中时代曾经的疯狂中：旷课逃学、抽烟喝酒、和不同的男孩约会、逛街、蹦迪、泡吧，甚至像情人一样拥吻。有好事者惊呼：“哇，冰玫瑰变成火玫瑰了。”

林羽对我突如其来的堕落百思不得其解，找到我，说：“阿静，你为什么要放纵自己，你知道我会心疼的。”我在他面前放声大笑，说你心疼是你的事，我快乐是我的事，咱们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好。在我放肆的笑声里，林羽清亮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我的心也感到针刺的痛，但我却强迫自己笑得更加疯狂放肆，直至林羽伤心而去。

我和林羽最后的分手是在“RM”酒吧，当时我正和一群刚认识的男孩拼酒量，一直喝到面若桃花。林羽出现在我面前，他说：“阿静，父母要我出国留学，已经在办出国手续了。”

我说好啊，恭喜你呀。

他长时间地望着我，然后艰难地开口：“阿静，只要你一句话，我就留下！”

我突然毫无理由地笑了：“我为什么要你留下，你走了更好。我根本就没喜欢过你。”林羽惊诧万分。我又接着说：“我想要报复你舞会上的恶作剧，还想让点点为她的傲慢无礼付出代价，所以就略施小计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你看我的演技是不是很棒……”

“啪！”我的话还没说话，林羽已重重扇了我一耳光，我的脸颊顿时火辣辣的，灼伤一样地疼。身边的男孩欲为我出头，叫嚣着要揍林羽，我阻止了。林羽临走时，看了我一眼，眼神冷冷的，没有往日的柔情蜜意，有的只是不屑和愤恨……

卷帘人去也，天地化为零。我在林羽走后若无其事地和朋友继续喝酒，一杯又一杯，可是有眼泪大滴大滴地落进酒杯里，于是我喝下的泪比酒还多……

尾声

对我的自甘堕落失望透顶、伤心至极的林羽终于软化在点点的柔情攻势中，他们在大四开学不久就一起飞去美国留学。

这实在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林羽摆脱了我这个“红颜祸水”，点点得到了她想要的爱人，他们的父母也可以为两家人的亲上加亲而把酒相庆了。

至于我，我在林羽走后重新开始认真读书，毕业后返回贵阳工作。每星期我都会去看方招，我喜欢坐在他坟前和他说话，我说：“方招，我竟然会在你之后爱上第二个男人，你是不是很生气？可是那个人终于还是不属于我的，他和他的青梅竹马一起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或许这就是上天对我背叛你的惩罚吧……”

话未说完，我早已泪流满面，为方招，为林羽，还是为我失去的两段爱情，我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