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丰熄火 第16期

被全球化改变基因的这座中国挖掘机之都，正在遭受其特有模式的反噬。

江西省上饶市广丰县城的西南角，有一栋酷似居民楼的四层转角小楼。时有摄影发烧友在此拍摄楼对面山上的广灵禅寺，捕捉殷商遗风。

镜头往北，楼不远处有条两公里长的芦林大道。在路边上，美国卡特彼勒、日本小松、瑞典沃尔沃等全球顶级品牌和国内品牌的挖掘机店一字排开，颇为壮观。

此楼三层是广丰挖掘机协会的办公区域。窄窄的楼梯扶手边是会长的办公室，窗户正好对着水尾山。两年前，山脚下开出来一块大约60亩的空地，摆上了几排大大小小的挖掘机。前面拱门上的宋体红字显示，这里叫“挖掘机博览中心”。

“在这里，你可以用脚丈量世界挖掘机产业的长度。”53岁的吴国能是中国唯一一个县级挖掘机协会的会长。“广丰人开着挖掘机从珠三角到长三角，再到后来的西南和西北，现在已经开到了东南亚。”吴国能时常用这样的话来形容“中国挖掘机之都”。他甚至想在这里建一个“工程机械大市场”，让广丰的草根挖掘机经济向产业链高端转型。

广丰作为中国挖掘机第一大县，其挖掘机拥有量最高纪录曾占到全国的十分之一，达到7万台（现在也是7万台）。最大年度销量4000余台，这是2000年以前中国全国的年销量，甚至是目前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总销量。广丰全县80万人口有近一半在从事与挖掘机有关的行业，年劳务租赁总收入超过100亿元。

但坏消息是，中国作为全球最大的挖掘机市场和生产国，在经历了一轮快速扩张之后，自去年第二季度开始市场销量一路下滑至今。今年上半年，市场同比萎缩接近一半。市场惨淡，制造商和商都采取了收缩的策略。在广丰的表现便是，商门店由去年初最多的33家减少至现在的26家。

全球工程机械市场的持续低迷，直接导致广丰的用户与商、商与协会、协会与政府相互之间的摩擦。更糟糕的是，没有了强大的市场推动力，吴国能要在广丰建“工程机械大市场”的构想恐怕将会流产。这也就意味着，广丰可能会错失产业转型的最佳时机。

吴国能要下课了。

为什么下课

协会所在小楼的一层和四层，是中国太平洋保险股份有限公司广丰支公司。这是吴国能为广丰挖掘机行业所做的贡献之一。

2009年底，广丰挖掘机产业协会成立之初，吴国能就把针对挖掘机的保险业首次引入县城。“所有品牌、全国各地的挖掘机都可以在我这里投保。”

作为回报，保险公司将租下来的这栋小楼的三层交给吴用作协会办公，这也结束了他最初在车上办公的窘境。

而剩下两层的门前的牌子上写着“江西江陆实业有限公司”。在广丰县政府网站《2011年广丰县丰溪街道招商引资项目和民营一览表》中，以“贸易”为项目类型的江西江陆实业有限公司的投资人署名是吴国能。

在一些当地人眼中，吴身兼协会会长、挖掘机商、贸易公司老板等多重身份，并在各种角色之间游刃有余、长袖善舞。

但对于吴最尖锐的批评还是与已举办三届的广丰挖掘机博览会有关。反弹来自当地的商，其矛头直指吴国能等协会领导亦官亦商的身份，以及利用挖掘机博览会、挖掘机研讨会等活动捞钱。

2010年底，一篇名为《关于要求以民主选举的方式重新推选“广丰挖掘机行业协会”会长、秘书长的请求》的帖子出现在网络上。举报该协会在2010年10月，以开研讨会为名强迫、威胁商交纳赞助费30余万元；12月，又借主办博览会的名义，与广告公司达成利润分成的协议，由广告公司向商收取高额的展会费。

这篇署名“广丰所有挖掘机商”的帖子称协会领导心态“居高临下”，是“地头蛇”，并加入经营活动参与竞争、妨碍市场秩序。并请求县政府“以民主、公正的方式选举出一位新的、能胜任、我们自已行业内的成功人士”。

吴国能对此十分气愤。他说：“没有这个事，他们这么做不对。他们以为我们是吃干饭的，我们想的事情多了，他们不知道。他们只想着卖挖掘机，把钱从老百姓手里收上来就完了。”

吴干脆站起来，指着对面的挖掘机博览中心，“这块地是从山脚刨出来的，政府没投一分钱，整个工程都是协会出钱。开了展会还不是为他们做宣传，他们赚了钱怎么不说。我自己现在还贴了很多钱在这里。”

随后他突然话锋一转，“其实我们都应该各自反思一下，这也不是坏事，这是好事。”

刚刚成立的广丰县挖掘机产业行业服务办公室主任夏利琳对吴的做法表示理解，“协会作为一个民间组织，生存也很难。”

但在当地的一些商眼中，夏利琳所在产业办的诞生，本就是一种对协会工作的不认可。甚至，这被看作是他们举报所取得的阶段性胜利。

对于县政府成立产业办的初衷，夏利琳的解释是：一方面，协会遭到商的反映的确很多，一些直接反映到了有关县领导那儿。由于协会职能权限所致，一些关系难以协调，起不了多大作用。而产业办是县政府的组成部门，可以直接协调司法部门，有直接分管的县领导相对应。另一方面，随着“中国挖掘机之都”的名声逐渐扩大，县政府也要把这个产业切实地抓起来。

而当了多年镇长的夏，首先需要面对的是，近两年日益增多的用户拖欠还款甚至恶意盗窃的种种纠纷。在他的办公桌上，有一摞商刚刚报上来等待追款的坏账单。有的甚至可以达到一个商手中压着50余起案子。

因为聚集，所以复杂。由于近几年中国挖掘机市场在基建投资和信用销售的双重助推下出现急速扩张，30余家挖掘机商在广丰短兵相接，甚至“零首付、抽奖促销”等花招就是在这里率先萌发并蔓延至其他区域。当市场变脸，行业的新旧问题便集中在广丰爆发。

在某种程度上，这些难题都被推向了吴国能一人的肩上。但是，“对于一个县域行业协会的会长，是不可承受之重。”当地商李建民表达他的看法。

吴国能们

1996年，吴国能辞去广丰县五都镇农机站站长，下海。他和亲戚朋友凑了40万元，在上海浦东的吴淞码头买了一台旧的日本挖掘机，从此发家。

这样的故事在广丰几乎每个人都会讲出很多个。但几乎每个人都熟知的三个人是吴国能，还有项达昌、余敏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