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堂吉诃德》到《魔侠传之唐吉可德》

时间:2022-10-13 12:21:39

[摘要]《魔侠传之唐吉可德》上映于2010年10月15日,由阿甘执导,改编自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的著名小说《堂吉诃德》,电影从人物取名、故事背景、情节主线和结局等方面对原作进行了较为成功的本土化改编,编导对堂吉诃德形象内涵的理解也相当准确,但影片削弱了堂吉诃德精神的超越性和理想主义力量,3D技术的不成功更是阻碍了故事的表达,终至票房失败。对于这部影片,我们不应该满足于将其淹死在“烂片”的指责中,而应该从其得与失中思考中国电影的真正出路。

[关键词]《堂吉诃德》;《魔侠传之唐吉可德》;本土化改编

《魔侠传之唐吉可德》上映于2010年10月15日,由阿甘执导,改编自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的著名小说《堂吉诃德》,遗憾的是它并没有延续原作的辉煌,更没有达到主创人员票房大卖的预期,7 500万的投资都很难收回。对于这部影片,我们不应该满足于将其淹死在“烂片”的指责中,而应该从其得与失中思考中国电影的真正出路。

影片的基本故事有非常扎实的原著小说作为支撑,但又做了较为成功的本土化改编。首先,主要角色的设定甚至取名都直接脱胎于原著,“唐吉可德”的名字基本上是原著的音译,又被赋予了本土化的含义:姓唐,取“堂”字的谐音,故事发生的时间又在唐朝;名“吉”,遵循了唐家“富贵吉祥”三兄弟的设计;“可德”,既是“诃德”的近似音,又取自于《管子・内业篇》中的“是故此气也,不可止于力,而可安以德”。桑丘的名字完全和原著一样,堂吉诃德的心上人杜尔西内娅的名字则变成了非常本土化的“翠花”。

其次,故事发生的背景从16世纪和17世纪初的西班牙转移到了中国的唐朝,堂吉诃德的骑士精神置换为唐吉可德的武侠精神。在小说中,年过半百的堂吉诃德因为沉迷于骑士小说,企图仿效欧洲古老的游侠骑士去锄强扶弱,建功立业。影片中的唐吉则沉迷于中国武侠小说,他不愿意像父亲所期望的,和三个兄弟一样“做一个顺应时代,善于赚钱的劳心者”,而是要“做一个云游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而后流芳千古……”和堂吉诃德一样,他拼凑了一身破烂不堪的盔甲,提着爷爷传下来的霸王神枪,骑着瘦马爪黄飞电,离开家去冒险。不同的是,堂吉诃德走向的是16世纪下半叶的西班牙社会,而唐吉走向的则是一个由金庸、古龙小说和徐克电影构成的江湖,令狐、西门、司马等武侠小说中人物常见的姓氏一一出现,客栈老板娘金镶铜很明显是对《新龙门客栈》中金镶玉的戏仿。

再次,影片保留了一主一仆、一马一驴的闯江湖模式,唐吉把村姑翠花当成香香公主、桑丘到海岛当县令等情节和斗羊群、战风车等场景也与原著有着明显的对应关系,但小说是以堂吉诃德、桑丘主仆的冒险经历为主线,串联起众多人物和纷繁事件,其间还插入了很多与主要情节基本无关的故事。电影则以唐吉对翠花的拯救为主线,大刀阔斧地删掉了小说中与主要情节无关的人物和事件,化繁为简,从而避免了小说的松散,使电影的发展线索变得集中和统一。

最后,结局的改编构成了整部电影的亮点。小说中的堂吉诃德在历经挫折之后回到家中便一病不起,临终时恍然大悟:“我从前是疯子,现在头脑灵清了”①,“现在知道那些书上都是胡说八道,只恨悔悟已迟”②。这一结局表明了作者的最初创作意图,堂吉诃德的苍凉终老成了骑士时代在历史上留下的没落身影。影片的结尾则更加意味深长,唐吉在经历冒险的征途后清醒了过来,他结束了自己的江湖人生,携翠花一起归隐山林,而仆人桑丘却在此刻堕入主人曾经沉溺的梦幻,骑驴持枪冲向唐吉打斗过的风车,标志着关于武侠的荒诞冒险仍在继续,唐吉可德的侠义精神后继有人。

经过改编,小说中对欧洲骑士文化和政治社会的讽刺成功地转变为充满侠义精神的励志故事,显示出导演阿甘对原著严肃认真的改编态度和编剧俞白眉高超的改编功底。影片最大的成功之处是编导对堂吉诃德这一形象的准确把握。在《堂吉诃德》四百多年的接受史上,堂吉诃德的形象不断得到重新构建,使这一形象的内涵越来越丰富。最初,他被看成一个荒唐可笑的疯癫骑士。塞万提斯创作小说的最初意图是借堂吉诃德的荒诞讽刺骑士小说的荒唐,因此他故意强化了堂吉诃德主观意识与客观现实的反差,把他塑造成了一个深受骑士小说毒害,走火入魔、丧失理智的“狂人”。堂吉诃德在骑士道已经过时的时代迷恋骑士小说,模仿骑士去周游天下,把邻村的养猪姑娘当成娇媚的公主、把风车当成巨人、把羊群当做军队、把赶路的贵妇人误认为是被魔术家劫持的公主、把穷客店当做豪华的城堡……通过这些发疯胡闹的蠢事给我们呈现出一个夸张的、滑稽的喜剧性人物。电影前半段的唐吉很好地延续了堂吉诃德身上的这种喜剧色彩,一个痴癫的武侠小说迷,自以为具备了作为大侠的所有条件:价值不菲的甲胄、趁手拉风的武器、日行千里的好马、楚楚动人的公主、天下无敌的好武艺,就要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殊不知替他打通任督二脉的所谓侠丐只不过是个贪图钱财的普通乞丐,和玄武堂诸人交手时能取胜只不过是误打误撞的侥幸。当作为旁观者的观众看到一个没有任何武艺的普通人却处处以大侠自居、做出一系列荒诞的傻事时,自然会感受到唐吉身上强烈的喜剧色彩。

到了当代,人们对堂吉诃德有了崭新的认识,他的形象逐渐变成了一个睿智勇敢的理想主义斗士。堂吉诃德认为游侠骑士应该是个坚持真理,不惜以性命来捍卫的勇士,他做的那些看似发疯胡闹的蠢事正是他对骑士精神的实践。面对着人间的不平和罪恶,他不畏强权,嫉恶如仇,为了维护正义而置自身危险于不顾,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他对骑士理想的迷恋和执著发展成为一种偏执,又因偏执而变得行为疯狂,于是他在周围人的眼中变成了一个疯子或者傻子。但他对人们的议论、讥笑、侮辱和打击却毫不在意,即使屡战屡败,他仍然百折不回,体现出一种真诚、严肃、坚韧、悲壮地追求理想的精神。1978年底第一次看到杨绛的译本《堂吉诃德》的时候,导演阿甘就把这个有些疯癫的骑士视为他心目中的超级英雄,他希望通过自己的电影重新燃起人们对英雄的渴望,“希望观众在字幕消失、影院灯光亮起的时刻能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也是一个曾有过或正在享有梦想的唐吉可德”。在电影中,阿甘通过唐吉很准确地传达出堂吉诃德身上的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精神。虽然唐吉没有超人的武艺,但他的所作所为体现出真正的侠义精神。为了拯救被黑势力抓走的翠花姑娘,他不畏强权,凭着自己的无知无畏去解救她,差点搭上了性命。当他从武侠的迷梦中清醒过来,却依然愿意直面挑战,与权贵进行决斗。面对着强大的对手,唐吉说出了一段掷地有声的台词:“在你们眼里,我只不过是个没有能力的疯子、傻瓜而已,但是事情总要有人去做,既然那些有能力的聪明人都躲起来不做事,那我只能勉为其难了。如果这条街上的每个人都保持沉默,我相信这个世界一定鸦雀无声。我今天来就是让那些有能力的聪明人看看,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像我这样头脑简单的傻瓜,遇到危难不会袖手旁观,坚信邪不压正的简单道理。”这段话恰好是对堂吉诃德精神的最好诠释。小说中呈现出来的主要是堂吉诃德喜剧的一面,理想主义斗士的一面是在后世的文学阐释过程中才逐渐明晰起来的,而电影则将理想主义者的一面凸显了出来,真正意义上实现了“严肃和滑稽,悲剧性和喜剧性,生活中的琐碎和庸俗与伟大和美丽”(别林斯基)的结合。

从上文的分析来看,电影对小说的中国化改造是十分成功的,但为什么没有得到广大观众的认可呢?这个问题值得我们深思。《唐吉可德》失败的客观原因在于它面对的大多数观众并没有读过塞万提斯的小说,甚至对堂吉诃德其人其事毫无所知,因此他们很难接受电影前半段那个近乎痴傻的喜剧形象到令人崇敬的英雄的突然转变,更无法理解唐吉身上喜剧性与悲剧性的矛盾。对原著的改编上也出现了不尽如人意之处。电影为了更能吸引观众的眼球,不仅将小说中没有正面出现的杜尔西内娅实体化为林嘉欣扮演的翠花,还让唐吉可德整个冒险旅程的目的变成了对翠花的拯救,这样一来,堂吉诃德对大众的博爱就简化为对一个女人的爱,使电影落入英雄救美的庸俗套路,堂吉诃德精神具有的超越性也化为乌有。另外,将堂吉诃德在悔恨中终老的结尾改编成唐吉的英雄主义精神使周围的民众受到感染,他们站出来和唐吉一起打倒了权贵,弘扬了正义,唐吉和美人幸福地归隐田园,结局的圆满使他身上的英雄主义力量大打折扣。还有,电影中的喜剧因素流于游戏性,削减了原著的内涵。郭涛、王刚、刘桦、李菁等众多为人熟知的喜剧面孔和大量的笑料使这部影片给人的感觉主要是轻松,但像其他很多中国喜剧电影一样,它仅仅停留在搞笑片段的拼接上,缺少真正的喜剧精神,使影片黑色的讽喻故事和严肃的主题变成了一场恶俗的游戏。

但这些都不是导致这部电影失败的关键原因,它最大的失败之处在于对形式的过分强调影响了故事的表达。在电影上映前,导演阿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经夸口说自己利用的3D技术和著名导演卡梅隆的电影《阿凡达》不相上下,海报上方更是号称本片是“亚洲首部全片立体电影”,观众自然被吊足了胃口,对电影充满了期待。但当他们买了高价票进入影院,发现这部电影除了唐吉可德主仆二人行走的悬崖峭壁、唐朝京城的全貌、魔幻化的风车等少数场景,就只有字幕有立体效果的时候,心理的落差之大是可以想象的。虽然阿甘一再强调3D技术不是一个卖点,电影内容才是卖点,但前期对3D的夸大宣传早已经使观众的关注焦点从电影故事上移开,当他们对3D效果失望的时候,也就是这部电影的口碑迅速下滑的时候。

近几年,中国出现了很多改编题材的中国电影,张艺谋2008年的《满城尽带黄金甲》、2009年的《三枪拍案惊奇》和2011年的《金陵十三钗》,更早的有2006年冯小刚的《夜宴》,这些电影都改编自经典的戏剧、小说和电影,故事的表达应该不成什么问题,但上映后的口碑却都不太好,原因和《唐吉可德》一样,形式的过分追求和较为扎实的内容之间产生了裂隙。例如张艺谋的《三枪拍案惊奇》,这部电影改编自美国著名导演科恩兄弟的处女作《血迷宫》,情节基本没有作太大变动,但《三枪拍案惊奇》给人印象最深的是色彩绚丽的西北大漠风光和赵本山及其弟子的搞笑表演,小沈阳的主题歌和结尾的大秧歌群舞使影片最终变成一部以西北大漠为舞台的加长版的东北二人转,原作对世事无常的表现和黑色幽默的风格全都消失不见。电影的形式应该为内容的表达服务,这个简单的道理中国导演应该都知道,但他们都太急于利用最新的技术、运用民族的元素,而不管这些形式是否有助于内容的表达。或许等他们明白电影真正需要的是讲好故事,而不是花哨的形式的时候,中国电影才可能找到发展的出路。

注释:

① 塞万提斯:《堂吉诃德》,杨绛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

② 《阿甘揭秘〈唐吉可德〉缘起:四百年骑士东征路》,http://.cn/m/c/2010-09-21/13173094765.shtml。

[作者简介] 赵艳花(1976―),女,河南内黄人,博士,郑州大学文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欧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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