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的花束

时间:2022-10-12 03:01:15

算起来,我当老师有20年了。不少人知道我是翻译匠,却不知我更是个教书匠。从广州教到青岛,粉笔灰不知吸了多少,润喉片不知吞了多少,热汗水不知淌了多少。但若问我作为老师记忆最深或最受感动的事情发生在哪里,我会不假思索地回答:日本!

上个世纪的差不多最后几年,我应邀在长崎县立大学任教3年,教一点中国文化,同时上几节中文课。因是文科学校,学生大部分是女孩子,印象中比东京、大阪的淳朴和漂亮。我和她们相处得很好,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教的是日本学生。上课当中有的女孩子偷吃东西被我瞧见时会朝我做个鬼脸,课间在外面我从她们身边走过有时会突然听到一声“先生”、接到塞过来的一块小甜饼什么的,期末偶尔也有女生跑来研究室(日本一个老师一个“研究室”)以可怜的眼神求我“多多关照,以后一定努力”。

最让我感动的时刻发生在我回国前那次期末考试。铃响后我整理好学生交上来的试卷,像往常一样推门离开空了的教室。刚一出门,好几个女孩子忽然围上来,把很大一束鲜花捧到我胸前,下垂的绸带上用日文写着“感谢三年教诲”。我愣了一下,接过花,看着她们严肃而羞赧的神情,看着一双双真情的眼睛,心头陡然涌起热流,眼角也略略发热。回到研究室细看绸带,原来绸带下端有那几个女孩的签名,字很小,一笔一画。我找出一个宽口瓶把花插了,小心解下绸带夹在书里。

晚饭后我又来到研究室。学生走了,日本同行不在,非常静。我打开灯,坐在沙发上定定看了一会儿茶几上的花束,然后走到写字台前准备评卷打分。当我坐下摊开试卷时,意外发现差不多每份试卷的最后都工工整整写了几行字――“林老师,谢谢您了,我会永远记住您的话、您的笑脸。”“您是我接触到的第一个中国人,通过您我知道了中国。中文我会坚持学下去的,将来一定去中国。”“这学期父母寄钱减少,我因打工耽误了很多课,而您亲切地关照了我,我不知有多么感激。”……我一时忘了看答案,只顾一张张翻看试卷最后这几句话。除了少数人用汉语和英语,大部分人是用日语写的。看完我叹了口气,沉思良久,之后用剪刀把那部分小心翼翼地剪下来,用大些的信封装了,同样夹进书里。

多么重感情、有人情味的女孩子啊!此时她们已无求于我,几天后我就要回中国了,我不会再教她们了,不会再关照什么了,而她们更谈不上考我的研究生或求我介绍工作。我和她们不在一个城市不在一个国家,此次一别可以说将永远天各一方……

回国好几年了,至今仍会在夜深人静时悄悄从书橱里抽出那本书,默默抚摸、凝视那条红绸带和许多已经发黄的字条。眼前很快幻化出那束异国的鲜花,幻化出异国女孩的眼睛。作为教师,此外我还能期望得到什么呢?

与此同时,心间也会掠过一丝寂寞和怅惘――这样的感动和怀念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的祖国,没有因我教的数量多得多的中国学生而引起。是因为自己没有像教日本学生那样热心吗?是因为我们中国女孩的感情不如人家那样丰富细腻吗?还是由于我们的教育、我们的社会正在失去什么……

(选自《齐鲁晚报》,略有改动)

上一篇:清雅闲愁――谈晏殊的《浣溪沙》词 下一篇:疼痛银行 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