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守在心灵颤动的地方

科学概算人一生的心跳大约在25至30亿次左右，看着这数字我常常想，蜷缩于母亲腹里时，心脏最初那一跳怎样开始？心脏最初那一跳一定非常羸弱，轻微地那么一动，也许连孕育它的母亲也没法感知。这微弱的一跳又如此坚定，从此开始，一个个不同的命运，一种种生命的走向，都已铺排在未来。

世界如此丰富，源于心脏最初那一跳，正与反、黑与白、光明和黑暗，还有两极间更丰富也更庞大的过渡地带。心跳的次数可以用数字来大概统计，心的走向却任谁也无法判断和预测。这25至30亿次的跳动，心与心之间该有多大的不同。

一个人其实不太安于心脏衡定的跳动，时不时总要寻一些刺激它的事情，让心脏骤然加速。我也尝试过许多事情，我发现捧着一本小说之时，我安定地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心脏却无数次波涛澎湃，由此我爱上文学，爱上小说，并着手用文字传达内心敏锐的颤动。基于这一点，无论阅读还是创作，我理解的好小说最基本的特质是其中有怎样的心灵颤动。小说是一门需要技术的事，不过相对于心灵的颤动，所有技术与经验都只为更充分、更完整地表现那一次次超越衡定的颤动。记得当初读《喧哗与骚动》，除开语言、技术、更深入广阔的小说内涵等等，直接引起心脏颤动的是小说中那些很特别的情感依赖与牵挂。比如傻子班吉对凯蒂，还在孩提时代，凯蒂喜欢装扮成大人，哪怕她仅仅搽一点成人的香水，傻子班吉嗅到，都会号啕大哭。他嗅到的不是香水本身，他凭本能，也即凭原初的心脏，嗅到了成人的世界，对他们几兄妹来说，那是一个即将支离、分解的世界。再如昆丁面对凯蒂，当知道凯蒂失去贞洁那一刻，他竟然想告诉别人，这事是他干的，他不知这样说，事情的罪孽程度远远大于事件本身，他错误地认为如果是他，凯蒂的贞洁将不会失去得如此彻底。像这样让人心动的事铺排在整部小说中，铺排在每个人物的身上，或爱或恨，激荡着阅读的心。

心脏最初那一跳也同时注定了必将有最后的一跳，这似乎是每一个生命的悲剧，最后的时刻绝望地矗立在某个地方，矗立在生命通往未来的道路上。我同样不知道它将怎样发生，它可能像最初一跳那样羸弱、轻微。我只知用所有的心跳驻守在心灵颤动的地方，一定会感知到这开始和结束，并不只是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