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童工调查

时间:2022-10-11 02:02:26

他们来自遥远的四川凉山,大多未满16周岁。

工头们利用所谓高薪的诱惑,把他们从当地各个贫困家庭中搜罗出来甚至是直接拐骗出来,一批批运送到东莞,再从这里,一车车发往珠三角各地的工厂。

近百名小孩,带着脸盆、被子等行李,聚集在小超市门前,他们像超市里摆放的商品,按照横排的顺序列队,他们在等待着别人的挑选。

“老板,要人不?”

工头潘阿杰说,这些小孩身体好,干多重的活都没问题。他抓住记者的手,意思是让记者用力拍打小孩们的身体,以证实自己的说法。

石排综合市场位于石排医院对面,这个市场鱼龙混杂,市场的后边就是成排的民房。在这里狭长而肮脏的街道上,终日游荡着四五十名成年男女,他们的外貌与本地人不太相同,皮肤异常黝黑。这些人终日里似乎都无所事事,或者坐在街边的小超市前闲聊,或者聚集在绿化树下打牌。但是,只要看见有类似老板模样的人开着车出现,他们就会迅速地站起身,围拢过来,问“老板,要人不?”这些就是前面那位王姓主任所说的工头。

记者打着东莞东城某服装厂的旗号来到这个“童工市场”,表示想挑一些便于管理的童工到厂里干活。

工头们将记者紧紧包围着,一位自称叫潘阿杰的工头甚至当场拉出几名小孩站到记者面前。潘阿杰说,这些小孩身体好,干多重的活都没问题。他抓住记者的手,意思是让记者用力拍打小孩们的身体,以证实自己的说法。几名小孩则顺从地像接受老师惩罚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原地不动。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潘阿杰最终同意小孩们的工价按每小时3.5元计算。记者对这些童工究竟好不好用表示了疑问,潘阿杰说,这些小孩都是从四川凉山老家带出来的,车费、生活费都由他们先行垫付了,孩子们的父母给他们写有保证书,村委会也盖有公章。“我们对他们有绝对的管理权,可以采取一切的措施,你们只要跟我们签一份用工协议就行了。”

潘阿杰随后展示了这份用工协议,记者记录了如下内容:每月甲方需保障乙方员工上班300小时/月,如因甲方原因未能上满300小时,由甲方补足所差工时工资;甲方不得直接支付给乙方任何工人工资及其他费用;临时工工资甲乙双方需保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在这份所谓的协议中,没有任何关于员工放假、社保、医保等福利条款。潘阿杰解释,“这就是我们的优势,我们的员工你可以随便用,每天用多少个小时干多重的活都行,生病什么的我们自己会处理,如果有工伤的话,厂方按道理赔付就行了,没有一点后顾之忧。”他说,工头们的生意一直很好,“我们的人(指童工)很畅销,东莞各个镇都有我们的人。”

塘厦某职业介绍所的王主任常常来此挑选工人。他说,这些待选的工人,都是工头们从四川的凉山地区带来打黑工的,其中的60%是童工。因为这些凉山来的工人要价低,大约只要2.5元-3.8元/小时,而且不需要任何福利保障,干活又很拼命,能吃苦,所以很受工厂老板的欢迎。这位王主任做了个保守推算称,在整个石排,工厂主随时可以抽调出六七百名这样的廉价凉山童工。

他们一般从13到15岁

每天都能看到有人开着大卡车或者面包车,将这些小孩塞得满满当当,然后扬长而去。

潘阿杰所言不虚,在此后数日的采访中,记者发现,从石排综合市场到石排小学的方圆几公里内,成为一个大型的地下劳工市场。在记者蹲守这里的几天内,每天都能看到有职业中介带着工厂里的人,前来挑选他们需要的员工,然后就有人开着大卡车或者面包车,将这些小孩塞得满满当当,然后扬长而去。

在几天的蹲守观察中,记者注意到这样一个细节,在所有这些交易中,一个身高约1米75,左耳戴着银色大耳环的中年男子的身影总是活跃其中。4月6日,在来自凉山越西县、刚从工厂打工出来的12岁凉山小孩罗小平的帮助下,记者与该男子取得了联系。男子自称叫雷生,同样来自四川凉山自治州。

记者对他说,“我们工厂的活不重,主要就是拆线头什么的,为了方便管理,打算要50名十四五岁左右的工人。”雷生显得有所警惕,他详细询问了记者所在工厂的位置、名称、设备、员工数量、订单情况,迟疑片刻后,他开始信任记者了,终于干净利落地表示,工厂要多少人,他就能给多少人。同时,他还保证这些员工绝对听话,服从任何管理。他暗示,如果员工不听话,只要给他一个电话,他会派人过来打到他们听话。

交往多了后,记者从一个据称是雷生堂弟的人那得悉,这个雷生是石排凉山工头中的老大,他的手下分有18个小工头,每个小工头手下分管着50至100个不等的工人,这些工人的年龄一般从13到15岁。“虽然很多小孩子现在已经进了厂,但我们马上还可以为你找来50多个。”雷生事后证实了他堂弟的这一说法,他还说,在东莞,至少还有三四名像他这样的大工头。

为进一步求证雷生堂弟的上述说法,记者尝试着找机会与平日里躲在当地出租屋和小旅社里的凉山小孩们接触。经过几顿饭局后,记者与十几名来自凉山越西、美姑、昭觉、金阳等地的凉山小孩开始熟悉起来。小孩们称,跟着工头出来打工的,几乎都不满16周岁。在他们的帮助下,仅记者核实清楚的童工数量即达40多名。据一位跟着工头打工9年、目前主要帮助工头做管理工作的彝族人阿火介绍,“光住我们这栋楼的100多个小孩就全都是这样的童工。”小孩们还说,工头哄骗了他们,说在广东打工待遇很高,一年可以赚一两万块钱,车费和生活费工头还能全包。但出来以后,工头就对他们进行恐吓,不给他们工钱。他们现在没钱也没文化,就是想回家都回不去。

这个行当里有明确分工

罗姓大工头掰着指头炫耀他的辉煌“战果”:东莞丰某电子厂那有50多人,东莞蓝某玩具有限公司有几十个人,惠州某海电子厂有500多人……

来自凉山的童工们,就这样被源源不断地输送到珠三角的一些企业。在这个“童工”市场的背后,有着完备的“组织”体系,他们内部架构缜密,竞争中又带着合作,且带有一些恶势力性质。

记者与雷生洽谈用工协议时,雷生曾说,谈好工价的话,和他签合同就行了,由他定时去工厂结算工钱,但他一个人还无法决定这帮小孩的命运,必须由3个主要的工头一起拍板。他的解释是,在他们这个行当里,有明确的分工:有人专门负责在凉山当地招工,并且将他们运到东莞;有人专门负责在东莞这边的接待,负责安排他们的衣食住行;另有人则专职负责联系当地一些劳动力中介或者用工工厂,保证将这些童工送进厂里。

记者此后在前往四川凉山美姑县牛牛坝乡调查时,从一位已经收手的当地工头那了解到,一个大的这样的童工组织,内部往往有着严密的分工:有雷生这样的大工头,还有带货的小工头,有打手。另外,“黑中介”在童工组织和用工工厂之间,也起到至关重要的牵头作用。

这位已收手的工头说,工头们大多也都是早年外出打工的凉山本地人,后来发现通过介绍工人可以赚钱,就在黑中介的诱导和帮助下走向诱骗或者拐骗童工打工的道路。他说,和最初单打独斗的小工头相比,现在的童工组织显示出强大的威力,单独的小工头一般只能带几十个小孩,且没有多少让小孩进入工厂的门路,童工组织则不同,他们可以人多势众,通过调派、增援等方式,确保尽可能多的小孩进入工厂,为他们自己创造价值。(本报道中人物均为化名)(摘自:《南方都市报》2008年4月28日编辑:蔡文清)

点评:国际劳工组织关于禁止使用童工方面的公约,最重要的是两个公约:1973年《准予就业最低年龄公约》和其建议书;1999年《禁止和立即行动消除最恶劣形式的童工劳动公约》。1998年我国正式加人《准予就业最低年龄公约》,并做出以下承诺,即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领土内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注册的运输工具上就业或者工作的最低年龄为16周岁。2002年6月我国批准了《禁止和立即行动消除最恶劣形式的童工劳动公约》。这表明我国在禁止使用童工方面的立场和决心。对童工的绝对禁止即成为文明社会的基本要求之一。

东莞童工调查显示的事实令人触目惊心。联系到我国《禁止使用童工的规定》、《未成年人保护法》、《劳动法》、《刑法》等的相关规定,东莞童工贩卖、使用是一场性质恶劣、情节严重的犯罪,司法机关应积极介入,对相关犯罪嫌疑人予以查处及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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