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的夕阳

十几年前的冬天,我怀着梦想,告别了辽西的漫漫风尘,一路辗转,走进了永吉县一个白雪茫茫的山坳。接兵干部说,这个地方叫西阳,我们将在这度过三个月的集训时间。到达西阳时恰恰是一个傍晚,晚霞满天,营区周围被缥缈的群山环抱。来不及多看,我们像《士兵突击》里刚入伍的许三多一样,五迷三倒地下了军车,分班后吃了欢迎饭。我的军旅生活从这里开始了。

我们的营区三面环山,白雪皑皑的山上满是柞树,线条简约明晰,像儿时连环画里的世界。西侧是一个出口,其实是两山之间的一个缝隙而已,因此,我们很少看到朝阳,常常与落日相伴。新兵的生活有些残酷,不仅没有书本里描述的美好,也没有影视画面里的威武壮观,甚至还有些狼狈。当时正是东北的隆冬季节,我们常常是在夜色中起床,又在夜色中结束训练,回来后满身的霜花。队列、器械、五公里越野、紧急集合、夜间奔袭不用多说,射击训练时,在零下二三十度情况下,我们趴在满是冰雪的操场上,一趴就是半天时间,只能把皮手套垫在肚皮底下防寒,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痛。训练我们的老兵是从各部队抽调来的,我当时曾有些倔犟地认为,这些老兵是因为将来不会成为我们的朋友,所以才如此近乎残酷地训练我们。带着那份寒冷的孤独,总希望快点结束新兵生活。那时候,觉得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傍晚,下午的操课刚刚结束,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可以享受这片刻的安静。此时,夕阳西下,层叠的山峰不再缥缈,山上的柞树、营区的杨柳都镶上金色,远处村落炊烟袅袅升起,像连环画似的群山也有了色彩,更加灵动……。我心中顿时涌出丝丝暖意。有一天,我又在凝望夕阳,连长把我叫去对我说:“看你写字不错,终于找到一个写字好的。我观察了你好长时间,来连部当文书吧,别忘了学习。”那天,我觉得夕阳更加温暖,更加美丽。再后来,连长又把我推荐到营部当通信员,教导员极和蔼,言传身教中使我不断进步。三个月后,我们集训结束了,身体强壮很多。成长的喜悦瞬间消逝后,是离别的沉默。离开山坳的时候,虽然不是晚霞满天,但那美丽的夕阳却永留在我的记忆中。那时就想,什么时候还能回来看看这里的夕阳。

十年后,我回到过那里。人生无穷已,山水总相逢。此时,我已经读完了四年的军校,到部队参加工作,由一个迷茫的新兵成长为一杠两星的中尉。十年光景,尽管早已物是人非,但一想到重回到故地,见到给我余辉和温暖的夕阳,就像见到久别的恋人一样激动。小酌之后出来散步,其实早盼望这种故地重游的时刻,甚至心中多次设计重见时的心情。走上阅兵台,望着脚下自己熟悉的土地,这里有我趴过的冰面,爬过的雪地。我俯下身子,抚摸了这春风吹过的冻土。夕阳如血,余辉脉脉,又给春风里的万物都镶上了金色,我又能凝望这曾经的美丽。尽管过去了十年,很多事仿佛像是昨天刚刚发生。这里有关心我成长的人,滋养我成长的土地。岁月匆匆,山长水阔,相见离别,心中有无限感慨。十年间,我辗转于白山黑水、秦关大地,这些都刻在我的记忆中,如对故园一样的感情丝丝缕缕萦绕于胸。不仅有这伴我度过寒冷冬日的美丽夕阳,还有清原山脚下的紫丁花香,陕西大荔的梧桐夜雨,嫩江平原的麦浪,讷谟尔河两岸稻花香,梅河口营区外的蛙唱,点点滴滴,难以忘怀。十年间,尽管不善表达,但我会牢记每一个帮助和理解我的人,每一个触动我心灵深处情感的人都会让我刻骨铭心。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十几年后的蓦然回首,难忘永吉山坳里那美丽的夕阳,在我最寒冷落寞的时候,给了我脉脉余辉、丝丝温暖和希望,让我学会思考,促我积极向上。

(作者单位:省人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