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郎中 第3期

时间:2022-10-11 11:24:01

尽管风雨一次次的击打着历史的苍颜,却无法抹去我不泯的记忆。尽管岁月可以断绝古钟的余响,却难以断绝其亘古绵远的深神韵味。

这次,我要说说我童年时的那个巫医郎中,因为他的形象时时会印现在我记忆的网络上,使我不说不快。

那个时段应该定格在上个世纪70年代,我是光着三四岁的脚丫子跨进这个年代的,你说三四岁时的事儿怎么会记得呢?当然不记得啦,但老爹老妈可以告诉我呀。妈妈说我是没奶吃,全靠吃白糖水长大的,特别羸弱而多病,有气无力的成长老让他们提心吊胆,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老爹只得爬上陡坎悬崖去采挖一种叫山当归的生药材,烘干或者晒干后拿到集上卖了给我买白糖。

营养严重不良,拖着病怏怏的身体,度日如年。老爹就经常延医给我治病。在那些昏沉沉的日子里,我和郎中接触的机会便多了起来。经常给我号脉问诊、推拿擦掐的是我们队里的张老师(乡民们习惯称呼有学问有技术的人为老师)。依稀记得,他那时已经年过一轮花甲,满脸的络腮胡子,一说一个笑的很是和蔼,眼中永远闪着仁慈的神采。妙手过处,轻重适度,穴位推擦,力度到位,毫厘不爽。如那春风拂柳,似那暖阳吻面。其时西药不发达,张老师就使用中药治病,很多时候连中药也不用。他深谙小儿科,擦推掐抖各样精通,经他一阵侍弄,小儿吵夜、发烧、倒奶、肚痛等小伤风简直是手到病除!我们队里各个年龄段的人病了都去找他治疗,他也有请不辞,乐于帮助乡邻解除痛苦。那时,父亲因为年纪大,手关节和脚关节随着天气的变化时时作痛,他教给父亲一种治疗的土办法--扯砸筒子。那疗法在医学上类似针灸--先用碎玻璃或者砸碎的细碗渣滓等尖利的东西,把疼痛处的皮肤刺破,使之流出血来,然后把煮热的竹筒用力罩在患处,吸牢之后,再砸第二处。用这种方法把关节里的淤血抽出来,就可以减轻痛苦甚至治愈。

有的病老是治疗无效,怎么办呢?他也有另一套办法,科学说法那东西叫巫术,是一种很神秘的学问!吵夜的儿童久治未果,他便取出毛笔,在一张黄纸上写道:“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吵夜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光。”拿去贴到村中人多的地方吧。经过许多“君子”的念叨,那小家伙竟然不吵夜了,一觉天亮!

他还会“请神”,会“观水碗”,会念许多很神秘的符咒,能给人们打各种神符,让人戴在身上,贴在门楣上,缝在蚊帐上放在枕头里,贴在猪圈上牛圈上,能祛痛消灾,保佑平安幸福,六蓄兴旺,五谷丰登。

七岁那年,有一次我病得实在不轻,经他多次治疗也没有好转,一天晚上,神龛上焚香燃烛,饭桌上供着荤的素的贡品,把冥钱点燃,把一只雄鸡的冠子掐出血,张老师左手捏着鸡的双脚右手握着鸡冠子把鸡血当墨汁在我的额头写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写完把鸡跑开,又手舞足蹈起来,开始了他神妙的《退煞诀》―― 一把马尿打虚空,神去永无踪,头顶朱砂盖,脚踏五雷公,天神请归天宫去,地神请归地府宗,若与人间来把庙,各归水府与龙宫。弟子退了天煞地煞年煞月煞日煞时煞、生人煞死人煞木马土煞一千二百凶神恶煞,退往五朝门外,掐门精,掐门头顶观世音,四大天王前引路,金刚护吾身,上有玉皇张大帝,下有茅山李老君,中有七千仁贤弟,南有火神大将军,西有西方弥陀佛,北方真武斩邪精……叩请梅山三大将,三元发起大将军,头戴五龙纱良帽,身穿青衣短龙裙,腰系蓝带双龙线,脚包裹脚白如银,两眼皓月照天空,麻绳铁索响沉沉,手提金刀提猛斧,搜营破寨斩邪精……点起阴兵千千万,点起阳兵万万千,本坛兵马出洞门,捉拿天下不正神,若有桥梁邪神邪鬼不服者,压在丰都受罪行。师傅在此,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病情不太严重者,他就只演练到此处,但如果病得一塌糊涂的,他就会继续拿出杀手锏,动作加快,咒语语速加快,声调提高而且更加抑扬顿挫:三十三里天外天,天天里面有神仙,吾奉真人青紫石,茅山学法有根源,师傅传我真妙法,瘟疫二家任我钻……雷焰焰,火来烧,烧得邪魔无处藏。此符宝座,莲花头上快乐,此符保庄,莲花头上快乐金光……照一照,毫毛鼻孔都照到,闪一闪,加起雷公并火闪,有坛归坛,无坛归庙,无庙归四方,……千军万马出朝门,冷坛破庙血光鬼,岩背石打活得紧。环十五孤魂众,上十五孤魂众,下十五众孤魂,五五二十五里孤魂等众,一起前来领钱文。

经过他一阵翻江倒海的折腾,病情居然渐渐好转。邪门儿了!医术和巫术竟然能够巧妙结合,用来治病救人!

那时候,我们村子里能识字写字的不多,张医生却能认能写很多老章字(繁体字),在乡民们的眼中他简直就是博学多才的知识分子,是无所不能的圣人。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引来歆羡的目光,敬佩的目光。我们乡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供着神龛,有的甚至供着神坛。干这些神奇高深活计的非张老师莫属。我只看见过他写家神和安家神,庆神坛我没见过,只听别人说很是肃穆和隆重。我家的家神就是他给我们写给我们安的,那时我大约八岁。记得他干得非常细致,一张蜡光红纸,中间竖排写上“天地君亲师位”六个大字。字字横轻竖重,一丝不苟,极具美感。很有民间书法家的意思。一张家神写完,盖上大约八厘米见方的篆字朱红色钢印,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了。安家神在晚上举行,那场面非常严肃,极为虔诚,不容半点亵渎,荤的素的祭品摆满桌,筷子放在饭碗口献上,焚香燃冥,全家人三叩九拜,心中排除一切杂念,一如修女聆听神甫布道般的虔诚……耗时一小时左右,保佑一家人平安幸福的家神就安上了。

现代的人都有自己名字,那是个人的专利。不像古代有的人连名字也有不起一个那么悲哀。当然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代号而已,但在坊里乡间,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名字看得非常重要,不容侵犯和亵渎。所以小孩出生以后取名字也是一件大事。能担任这样的大事的我们村里也只有张老师,那是不时兴取单名,包括女同胞的名字也含有字辈的,他给人取的名字很传统甚至很土气,男丁就取什么银啊元啊田啊之类,女孩就取什么群啊翠啊连啊辉啊之类,不讲究韵味,不讲究内涵,更不讲究前些年书摊上摆着卖的《姓名与人生》里边说的“天格地格人格”“三才”配置。信手取来,但人家还是受用一生!

可惜,他在七十岁左右,因患病医治无效,这样就走完了他在阳间的人生之路。他的走,给乡民们心灵上带来或多或少的悲伤,那种失落感久久萦绕在村民们的心弦上。

刘作芳西部散文学会会员、《作文周刊》读写辅导员、《课堂内外.创新作文》特约编辑、《散文选刊》责任校对、昭通市作协会员,盐津县文学协会主席。1994年起陆续在《中国教工》、《西部散文家》、《边疆文学》、《诗潮》、《时代风采》、《民间故事传奇》、《西凉文学》、教师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云南电力报、民族文化报等国家级、省级、地市级刊物上发表文学作品。多篇作品获过国家级等级奖和优秀奖。在人民日报、云南教育报、昭通日报等媒体上刊发过新闻稿子近十万字。教育教学论文获过国家级、省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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