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周》:与孩子告别

在2016年柏林电影节上获得金熊奖提名的电影《二十四周》，选择了颇为敏感同时也不乏各种艺术作品反复展示过的“堕胎”作为影片的主题。但是在女导演安娜・贝哈赫德的指导下，这并不是一个司空见惯的关于堕胎“正确与否”或者心理挣扎的故事，而是讲述了一个女性在这个艰难的过程中，坚持着自己的独立选择和决定。

影片的主角阿丝提是一位广受欢迎的脱口秀演员，不仅事业如日中天，生活优渥，而且还有相爱的男友和可爱的孩子，但是这一切都在她腹中的第二个孩子被诊断出患有唐氏综合征的时候变成了一场危机。正在孕育的孩子被查出有先天性的疾病，这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都是晴天霹雳，而对于阿丝提来说，更艰难的抉择在于，根据法律，她有权选择放弃掉这个已经生长了二十四周的孩子;而同时，因为孩子已经长到一定程度，选择流产则先要注射心脏停止剂“杀死”他。影片所抛出的两难选择将阿丝提带入了难解的道德困境：舍弃掉孩子，还是顶着压力和未知将他生下来？一边是扼杀一个已然成形的生命的“恶”，另一边是要让他带着残疾面对这个世界的“恶”，我们在其他的影片和现实生活当中熟知了这样的困境，也深知无论选择哪一方，都不能算作错误的选择。于是，阿丝提与男友一起去拜访了专为唐氏综合征儿童开设的学校，在这里他们得知了这些孩子虽然身患疾病，外貌看起来有些骇人，但是仍然能够在悉心的照料下健康成长，更重要的是，他们仍然能够享受生活的乐趣。这对于阿丝提来说无疑是最重要的支持和鼓励。他们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在对亲友们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之后，阿丝提也说服了自己的母亲来帮忙照顾即将出世的婴儿。一切似乎都得到了合理的解决，观众们也和主人公一起长舒了一口气，希望会有完满的结局。

但是正如我们已经提到的，《二十四周》并不是一个关于在放弃还是保住孩子之间挣扎的故事，它的关注点是作出这样选择的母亲所面临的生活和压力。阿丝提最终决定鼓起勇气留下这个孩子之后，进一步的检查却再次将一切抛回到了原点――由于唐氏综合征带来的并发症，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患有严重的先天心脏病。他将要面对的，是出生之后就将接受的一系列手术，以及即使手术成功也会带有的残疾。阿丝提在医生对她讲解病情的时候，不顾男友的劝阻，反复请医生详细解释了这个孩子将会面对的残酷现实：心室壁上的空洞、锯开骨头的手术、终生服药和反复手术的未来。这个过程对于阿丝提来说是巨大的痛苦，然而她却坚持“我必须知道”。因为这一切对旁人硭抵徊还是听起来刺耳，让人汗毛倒竖的事情，却会实实在在发生在她的孩子身上。身为母亲，她必须了解她的孩子将会面对的一切。这又将她重新带回到了最初的困境当中――如果孩子只是患有唐氏综合征，她或许还有足够的自信用物质条件和情感慰藉来让他愉快地生活，但是心脏缺陷带来的无穷无尽的痛苦和各种手术的折磨，却是她无能为力的。影片在“生下来还是放弃掉”的难题上再加了一块砝码。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能用爱和勇气来解决，有些却永远不能。

在面对这样的内心挣扎的同时，阿丝提却还不得不抗衡外界的压力。随着孩子的病情被媒体披露，她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公众人物从来都被普通人面对更严苛的要求，哪怕是在这样完完全全的私事上，阿丝提也无法摆脱被大众的双手紧紧束缚住的现实。情绪低落的她甚至无法继续主持节目，只能从直播间的舞台上落荒而逃。但即使是这样，她也不得不在医院面对遇到她的观众送来的鼓励：“你愿意生下孩子是一个好榜样。”然而对于深处崩溃边缘的阿丝提来说，这样的鼓励近似于威胁。观众、媒体甚至男友，对她来说都是层层的压力，这种压力不仅仅是可能存在的道德上的指责，更多的是，他们要求她以“母亲”的身份去做出那些看似负责，事实上却无比自私的牺牲。

阿丝提告别了孩子，同时也拒绝以“流产”为借口来欺骗媒体，她承担了自己的选择，也承担了选择的后果。告别一个生命无疑是痛苦的，但是更重要的是，她在压力之下没有盲从于外界的逼迫，而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思考和决定，这或许才是在命数无常的现实面前，对孩子最深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