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鸟” 郑百文

这是个头顶“国企改革一面红旗”、从天堂走下地狱只用了一年时间的企业，这是个曾经濒临破产却又能屡屡死而复生的企业，这是个充满谶语引英豪竞相折腰的企业，李福乾、张继升、黄光裕、陆家豪这些台前的幕后大人物、小人物，将郑百文离奇地演绎成了“不死鸟”的化身。

郑百文，“不死鸟”。

暗战和暗算

2008年2月，济南春寒料峭。三联集团与中信银行一笔不足5000万元的债务纠纷，被法院裁定拍卖三联集团所持三联商社2700万股限售股。谁也没想到，这则并不起眼的拍卖公告就此拉开了三联商社控制权暗战。

2月14日，西方的情人节。就在这一天，张继升和从“相识”到“朝夕结伴”8年的“前世”郑百文、“今生”三联商社依依惜别的序幕陡然拉开。拍卖公司以每股2.48元参考价开拍，几轮角逐后，拍卖席上的11号企业以每股19.9元高价竞得，这价格较2月13日三联商社9.68元收盘价溢价106%。三联集团所持19.71%三联商社股份比例骤降。

这样的结果是张继升万万没有料到的。郑百文重组成功后，三联集团获得上市公司近一亿股；股改后，三联集团持股数占总股本的39.8%。张继升曾有言到：拥有这么多股票，三联集团是“明庄”啊。言外之意是公司不会光顾三联商社二级市场的炒作。即便其后，三联集团为缓解日渐紧绷的资金链而快速减持了无限售流通股，但张继升认为他的控制权仍牢不可破，因为19.71%的限售股足以保证其相对控股权,更何况三联集团承诺锁定期为6年，如此漫长的锁定期，又有谁会染指？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三联集团在三联商社第一大股东位置在瞬间星转斗移。张继升先是错愕，继而就是愤怒，因为事后当他得知这个注册资本仅仅1000万的11号企业，竟是国美电器的“影子公司”，国美假手他人取得了三联商社控制权。看来国美不仅要蚕食三联家电的市场份额，而且还要彻底解除他们的“武装”。三联被“暗算”了。三联商社虽然在张继升眼中快成鸡肋，但谁也不愿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子女被指责、被抢走。随着三联商社业绩江河日下，在外界惊呼三联商社可能会重蹈郑百文覆辙的时候，张继升站了出来,重申“三联商社不是郑百文”，还有一层意思“我张继升更不是李福乾”。现在自己的孩子被抢走，张继升摆出了“玉碎”的姿态。于是乎，一场离奇又近乎怪诞的股权暗战上演了。

凑巧的是，三联集团现仅持有三联商社9.02%股权因与济南商业银行债务纠纷又离奇地被法院裁定拍卖，国美影子公司再次参与竞拍，志在彻底吞噬三联集团在三联商社的全部股权。

2008年4月，在第一轮的争夺战中，三联搬出的援军胜出。未曾想，这个胜出的援军竟“口惠而实不至”，因没有缴纳竞买款，使三联商社9.02%股权再次摆上拍卖台。在第二轮争夺战中，三联集团“自我救赎”成功，并放出“只要价值被低估，就永不言放弃”的豪言。又是个意外，第二次拍卖因三联交不出竞拍款而流拍。6月，第三轮争夺战还是一个意外：本次拍卖的提交人济南商业银行竟然也加入混战，并竞拍成功。被屡遭暗算的国美失去了耐心，愤怒地准备了“三板斧”砸向三联：控告三联违法违规行为、不参加6月27日的三联商社股东大会、撤出董事会。这回又轮到三联集团“稳坐钓鱼台”了。三联商社股东大会在第一大股东缺位的情况下如期举行，三联集团一干旧部重掌三联商社。天不遂愿，济南商行“自拍”被法院裁定无效，饱受折磨的三联商社股权又被拉进争夺战，仍是个意外：前几次还争夺激烈的股权，场内竟无人喝彩，因无人竞买而流拍；场外，双方大打“口水仗”。国美直揭三联集团“硬伤”，三联则反唇相讥“一个人买了房子后，又觉得价格高，要求房主再送上一辆豪华轿车，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7月，第五轮争夺开始，由于三联和国美事前已“眉来眼去”，国美另一“影子公司”不出意外地拿到了这部分股权，从而彻底控制了三联商社。三联商社又“城头变换大王旗”。

绵恒数月之久的三联商社股权争夺战，最大的疑点是，在2月的那场拍卖中，三联旗下的公司报价仅与国美成交价相差0.1元，三联集团就是因还不起5000万元的债务而导致控股权被拍卖，现而今却能拿出10倍的高价去竞拍这些股权。因而外界揣测，从一开始就是三联设的局，通过真真假假的股权暗战，抬高身价，不仅高价套现，成功地甩掉了三联商社这个包袱，更为重要的是，三联品牌还掌握在三联集团手中，使用它还得经过三联集团的同意，这就可能使国美靡费重金得来的是一座“空城”，而且也为三联集团日后卷土重来埋下伏笔。果真如此的话，是三联集团暗算了国美，同时，你也不得不佩服当初张继升没有将家电连锁整个产业链装入郑百文的深谋远略了。看来，张继升不是活雷锋，倒是能掐会算神仙了。

无论如何，有个结果是明确的，那就是三联集团真的离郑百文的“今身”远去了，国美成了它的新主人。“早知现在，何必当初”，看来5年前张继升的那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是说给他自己也是说给黄光裕听的。因为数月前还指责三联集团操纵三联商社股价的国美，它的老板黄光裕于2008年11月因涉内幕交易罪等被刑事调查，并最终身陷囹圄。呜呼！“郑百文阴魂附体”了。

隔空对掌和贴身肉搏

果不其然，国美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搏来的三联商社，竟然“青山处处埋炸弹”：9400万元的亏损，4500万元虚开的承兑汇票，高达数亿元的连带债务，以及与前任大股东三联集团错综复杂的关联关系，以至知情者称，其中任何一枚引爆，都将三联商社打回原形；即便在2009年2月，国美强行通过改组董事会，将张继升旧部大清洗后，三联商社重重危机不仅没有被化解，相反更陷于内忧外患之中。

在失去三联商社控制权后，张继升在一次内部会议上讲：三联1984年成立，是中国企业的老祖宗，只是现在老祖宗不得不承认，在资本市场上撞上了黄光裕这个对手。张继升在“既生瑜，何生亮”慨叹的下，绝不会容忍国美这个“后生仔”对“老祖宗”如此的不恭，三联集团的绝地反击开始了：就在黄光裕被立案调查一个月后，三联集团趁国美动荡之际向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递交诉状，指称国美电器及关联公司收购三联商社股权违法，打响了反攻第一枪。这场意在阻碍国美入主三联商社的诉讼虽告落空，但三联集团紧接着又使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招数，让国美彻底领教了“犯上”的后果是多么严重。

从2009年2月起，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三联商社董事会就发出53封公告，甚至一天内连发数封，内容不是被追索经营场所，就是因为连带债务被告上法庭，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三联商社高管调侃道，天天成群结队地从这个法庭到那个法庭，外面还以为是哪个知名律师团队。三联集团的债主们看得很清楚，三联集团目前已无还款能力，将所有的希望押在国美控制的三联商社身上，赌的就是国美绝不会容忍三联商社退市，除了还款，别无他途。躲在幕后的张继升咂嘴自乐：父债子还嘛，谁让你趟这汤混水。

除借力打力外，三联集团一反以往只在一城市开一两家的经营原则，疯狂开店，如雨后春笋般崛起。据三联集团家电卖场的加盟商回忆到，从2009年起，三联集团有的旗舰店从动议到完成，短短不到70天，而且往往与三联商社的店比邻而居，其员工也大都是三联商社的旧部。当年5月1日，一座名为“三联家电高级大卖场”在国美主导的三联大厦内开业，上万平米的大卖场其背后老板就是三联集团，而仅隔几十米远的是三联商社最出名的济南西门店。两家店都以“三联”命名，都自称“这里是最老的三联家电”。不仅在济南，来自两个老板遥控指挥的“三联”店沿着青岛―潍坊―济南一线展开混战，互相拆台，同室操戈。在三联集团围追堵截下，2009年的三联商社不足十家店，而且大部苟延残喘。

张继升所以敢放手让旧部与三联商社贴身肉搏，是因为他有一法宝在手。当初他借壳郑百文时，就与上市公司达成协议，“三联”商标和品牌的所有权均在三联集团，是三联集团作为大股东授权给三联商社使用；既然三联集团现在不是上市公司的大股东，“三联”商标和品牌收与不收，全凭他张继升一念间。在此不得不佩服学者出身的张继升，的确高人一筹，控制了商标所有权，等于把住了三联商社的“命门”：你要继续使用“三联”商标，要么高价受让；要么备不住哪一天一声令下，成了违法经营。无论如何，三联集团都立于不败之地，三联商社则成掌上的孙猴子，逃不出张继升的五指山。

照此来看，国美犹如“摔来跟头”，而三联集团就是国美前面“挖坑”的人。

国美当初染指三联商社，确是出于看中了三联商社的大店经营理念。与国美业务推进型不同，三联商社讲究的是店面推进，一座城市只开一两家店，单店造富能力却极强，两者若能融合，对于三联和国美都未尝不是件好事。但因此是否值得国美动用近6亿巨资去收拾三联商社这个烂摊子，只有财大气粗的黄光裕心底最清楚。黄光裕事发后，三联集团高层就表示：黄光裕出事是早晚的事，收购三联商社就是他的滑铁卢。这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评判，却也道出了国美彼时的无奈。面对三联商社的内外交困，时任其副董事长心有戚戚焉：他（张继升）再这么闹下去，神仙也救不了三联商社，反正国美是不会再往里砸钱了。然而，说归说，做归做，总不能眼瞅着三联商社自生自灭吧，国美只能背水一战。

2009年5月，为防止三联集团日后釜底抽薪，三联商社率先提出诉讼，请求法院判令三联集团将“三联”商标无偿转让给三联商社。国美认为三联集团当初与上市公司达成的商标使用协议，实在是小儿“过家家游戏”，“我是大股东就给你用，我若不是大股东，就不给你用”；国美坚信，如果是这样话，监管层当时也不会批准三联集团如此儿戏的重组方案。三联集团对国美“三联”商标的诉争则嗤之以鼻：谁让你国美没读懂游戏规则就伸手呢。

同年6月，三联商社中小股东、独立董事提起代位诉讼，矛头直指三联集团和张继升，他们痛彻心肺道：三联集团作为大股东，对于监管层和中小股东，长期欺上瞒下，持续不断地掏空上市公司；当丧失大股东地位后，又千方百计地拖上市公司一起下水，试图将上市公司作为其最后的人质和垫脚石，已破了中国股市最恶劣之记录。三联集团反唇相讥，代为诉讼设计者，都与国美有着扯不清的关系，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在国美电器与三联集团隔空对掌、贴身肉搏的前后夹击下，原本就嬴弱不堪的三联商社终于挺不住了。2010年4月30日，三联商社因连续三年亏损而被暂停上市，此距它的前生郑百文2003年被恢复上市不到8年时间，就又回到原地。两度被暂停上市，均发生在同一间上市公司身上，不能不说是个奇迹，奇迹更在于将两位声名显赫的人物张继升和黄光裕，变成了苦主。

苦主

在郑百文这20年搭起的吱吱呀呀的舞台上，从李福乾、张继升到黄光裕，三位主角鱼贯入场，每一次惊艳亮相后又都各自黯然伤神。如果说李福乾落幕在于“善谋局势而不善于谋身”，是那个年代被祭出的牺牲品；而既能主宰自身又能决定他人命运的张继升、黄光裕，竟然不约而同地与郑百文“同舟共济”，将郑百文不死的神话演绎到底。

遥想当年，张继升旗下的三联济南西门店、潍坊店，是彼时国美、苏宁学习的榜样，以超强的“单店效益”笑傲群雄；甚至到了2000年国内家电连锁百强企业排名，三联商社仍以53亿元的年销售额遥遥领先，国美仅有23亿元。然而，大梦醒来迟，转眼已是物是人非。2004年，三联商社跌到了第10位；2005年，其根据地济南的份额也由50%下跌至30%。这一切归结于张继升“多元化”情结。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受困于地缘壁垒，国美、苏宁、三联都妄自菲薄，“家电连锁已日薄西山”，均一度寄情于房地产业，只是精明的黄光裕、张近东很快迷途知返，回归家电连锁主业。而曾经的行业领军人物张继升却越走越远，费力地搬起了一个个“连政府都感吃力”的“造城计划”，最终砸到自己和三联商社的头上，那些在张继升心中的宏伟蓝图就像一头怪兽渐渐吸干了三联家电连锁的大部分现金流，就此染上了资金饥渴症；在此驱动下，张继升选择重组郑百文以构建融资平台，却白白错过了本世纪初家电连锁业快速扩张的黄金期，一朝环视，已是强敌邻里。而靡费三联极大资源换来的郑百文，却“是个不能生蛋的公鸡”。业内人士评价，张继升“聪明反被聪明误”，在一个错的时间里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对象，重组郑百文确为他博得清名，但代价是将行业地位拱手相让。重组随后几年里，这只只会打鸣的“公鸡”，也成鸡肋。

然而黄光裕的出现，给张继升造就了金蝉脱壳绝佳时机。从2008年三联商社股权拍卖开始，张继升已是张网以待。原本已不将三联视作对手的黄光裕，染指三联商社，只是他在山东市场为与苏宁分庭抗礼布下的棋局，却误打误撞成了张继升的“马前卒”。在三联集团与国美电器你来我往的斗法中，张继升“领先半步”的人生哲学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国美左突右冲，始终处于下风。2012年1月，原被国美寄予厚望的商标权诉争，历时近两年，两审均告败北。本案之初，国美高层曾放言：如果官司赢了，2009年以来三联集团发展的名为三联家电连锁市场，通通都成为三联商社清理的对象。现而今，倒成了三联商社会不会被迫更名的问题了。愤怒至极的三联商社于2011年12月公告称，董事会决议以三联集团越权处置公司资产为由，追究时任董事长张继升等人涉嫌背信损害上市公司利益的刑事责任，但不久，被公安机关告知不予立案。

从2008年国美取得三联商社实际控制权走到今天，角色互换，国美眼中的三联商社恐也成其鸡肋。证券分析师认为，国美电器在山东运作“国美”和“三联”两个品牌存在同业竞争问题；而如果将山东国美更名为三联商社，三联商社又不能跨出山东，这明显不利于上市公司的未来，也与国美收购三联商社的初衷背道而驰。在家电连锁行业收购战中屡屡得手的黄光裕，何以到了郑百文身上，就落得个与张继升同样“苦主”的结局？行业人士分析，与张继升一样，黄光裕在错误的时间，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急功好利”，是这个行业和这些大人物的通病。

好在天道酬勤，四处扮演灭火队员的国美终于可以聊以：停牌15个月后，三联商社在2011年7月25日恢复上市，国美承诺将全力重组三联商社。

只是郑百文这只“不死鸟”，还能飞多久，现在对谁而言都还是个未知数。

结束语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风靡一时的席慕容曾说，“人这大半生，总是在清理一张桌子。”想想看，开创“国美帝国”的黄光裕，最初的欲望不过是“能吃个饱饭”；而三联的张继升弃文从商，竟是“为了让人看得起”，直到今天他最大的愿望还是“想急流勇退，回到校园执鞭”；李福乾就更朴素了，在郑百文如日中天的时候就想“快点退下来”，安度晚年。然而就是这一个个简单不能再简单的愿望，却推动着他们导演了一出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拯救别人，最终又被他人拯救错综复杂的悲喜剧，让他们的人生多了一份美丽，多了一份悲怆。这欲罢不能、欲说还休的人生演绎，真的让他们实现了最初的愿望吗？只有他们心底最清楚。但让台下的我们看到的是，作为他们人生“道具”的郑百文，真的成了古希腊神话中那个人见人爱又人见人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每每又能浴火重生的“不死鸟”。

只是我们的证券市场已是不能承受之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