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之花在色彩里燃烧

时间:2022-10-09 07:04:04

语言之花在色彩里燃烧

《圣经・创世纪》第一节里,上帝耶和华逆水而行。他说:“要有光,黑暗混沌的世界便有了光。”自从宇宙之间有了光,世界也便获得了色彩。从宗教的角度讲,世界的色彩由上帝赐予,色彩是神的色彩,是神的意志。而从物理学的角度看,色彩来自于太阳光谱。自从有了太阳光,我们这个太阳照耀下的小小星球就有了色彩。而人类,就是色彩的见证者,同时也是欣赏者。

只要拥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谁也无法阻止色彩进入我们的心灵。面对天空、大海、草原、雪山,我们的眼睛以及我们的内心,感觉到的首先是扑面而来的色彩,其次才是轮廓以及轮廓圈定的形体。在我们内心深处唤起各种情感的,也首先是那些生动活泼、变化多端的色彩。我始终认为,人类对这个世界的感知首先是从色彩开始的。所以,一个人如果要以艺术的方式,表达他对眼前世界或者世界里某一局部的认识,他最初的灵感,便来自于色彩的召唤。学习写作的人,理应从认识色彩开始。

世界充满色彩,物理学意义上的黑、白、红、黄、蓝、绿,每一种色彩都是客观的,都有着完全迥异于其他色彩的特质。但艺术意义上的色彩却是主观的,它就是直接影响心灵的那种力量。

色彩肯定与绘画密切相关,但其实在音乐家那里,每一种乐器乃至每一种声调也都是有色彩的。有一位著名的俄罗斯音乐家康定斯基认为,由于每一种色彩在人们内心唤起的感受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几乎每一种色彩都能在音乐中找到相对应的乐器。他曾说过:“蓝色是典型的天堂色彩,它所唤起的最基本的感觉是宁静。当它几乎暗成黑色时,它会发出一种仿佛是非人类所有的悲哀。当它趋向白色时,它对人的感染力就会变弱。所以,淡蓝色是长笛,深蓝色是大提琴,更深的蓝色是雷鸣般的双管巴斯,而最深的蓝色是管风琴。当蓝色与黄色均匀地调和成绿色时,绿色就有着特有的镇定与平静,所以绿色是小提琴。纯粹的绿色是小提琴以平静而偏中的调子来表现的。但绿色一旦在黄色或者蓝色里占优势也就是加重时,就会带来相应的活力。红色有着无法约束的生气,虽然它没有黄色放肆的感染效果,然而它是成熟的和充满强度的。黄色、橙色与红色给人欢乐和充裕的感觉。所以,淡暖红色与适中的黄色有着类似的效果,都给人有力、热情、果断和凯旋的感觉,所以在音乐里,它们是喇叭的声音。而朱红是感觉锋利的红色,它是靠蓝色来冷却的,很沉重,很压抑,所以它们听起来就像大喇叭的声音,或者是雷鸣般的鼓声。而紫色是一个被冷化了的红色,所以它是悲哀和痛苦的,在音乐里,它是英国号或者木制乐器如巴松的深沉调子。”

与音乐的色彩一样,主观的色彩也是画家心灵的色彩。比如梵高就喜欢用黄色、蓝色、红色等极其热烈而夸张的色彩。那是梵高在极度的伤心和难以言状的悲痛之中,对生活发出的呼唤与渴望。他在写给姐姐耶米娜的信中说:“加强所有的色彩能够再次使心灵获得宁静与和谐”。

比如在那幅最最著名、后来成为梵高精神化身的名画《向日葵》中,我们看到的是一棵在陶罐中的向日葵。淡黄色的狭小陶罐象征着逼仄狭窄的生存空间和冷酷无情的现实环境,使人感到压抑和绝望,而在这种令人绝望的环境中,通体金黄、燃烧的火焰一般的向日葵却那么热烈、那么饱含希望地生长着。金黄色是充满感染力和生命力的热闹颜色,从那些或向上仰起或扭曲着下垂的向日葵花盘中,我们好像看到了梵高呐喊着前进的精神力量。而《星空》也一样热烈,我们在画里首先看到的是深蓝色的天空以及旋转着的黄色光团,那是巨大的星星在天空放射着光和热力。星空之下,是深绿色的火炬一般的丝柏树,它们好像在飞舞,又好像在燃烧。从这些被加强的蓝色、黄色以及绿色中间,我们再次感到了梵高强盛的生命力。再比如在他那幅绝笔之作《麦田上空的乌鸦》里,黄绿色的麦浪大片大片地起伏翻滚,接着暗蓝色的天空。天空低垂,有大群的黑色乌鸦从远方飞来,飞过麦浪翻滚的田野。

在梵高的眼睛中,世界的颜色被改变了。他用加强的色彩表达热烈而顽强的生命力量,向世界所有的人展现了他自己。那些画,就是梵高内心开出的花朵。从他身上,我们或许能够感受到: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运用色彩,运用被我们心灵的调色盘改造后的主观色彩去描摹眼前的世界,去表达我们真实的内心,让我们的文字充满感染人心的力量呢?

是的,我们当然可以这样做。因为在我们十多个世纪之前,伟大的中国诗人们就已经开始为语言着色。“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这是李白的“伤心碧”。“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这是范仲淹的“寒烟翠”。

青、碧、翠,都是青绿色,是绿色被黑色或者蓝色加深后的混合色。这三种色彩常常用来写黄昏时的山峦、春夏时节的草、阳光照射下的水,而根据诗人心境的不同,常常可以寄托不同的思想感情。但总的来说,都与深沉、绵长、悠远的相思、怀念、愁闷有关。李白用画笔在广漠的平林上涂抹出一缕牵动愁思的暮烟。画面的静景带有动势,它暗藏着时间在瞬息之间的自由推移。当远眺着暮霭笼罩的平林,他便看见了寒碧的山光。碧是一种被黑加深了的绿色。绿色本对应着宁静,宁静悦耳的小提琴,但当它一被黑色的悲哀所加深,所冷却,它所寄托的就是一种苍凉的愁闷。而在范仲淹那里,天是蓝色的,云是白色的,白云掩映蓝天,白冲淡了蓝,看上去像被蓝色加深了的绿色,我们也可称之为蔚蓝。蓝色是天堂的典型色彩,是长笛与管风琴。而黄色呢,是非常具有感染力的颜色,象征着欢乐与丰裕。蓝天白云下的大地被金黄色的叶子所覆盖,形成了碧天广野的壮阔秋景。而湛蓝的高天,金黄的大地向远方伸展,连接了天地尽头的淼淼秋江。江波上笼罩着一层翠色的烟。烟霭本是白色,但由于上连碧云,下接绿波,在碧与绿之间就成为一种“翠色”,传达出一种高阔悠远中暗含的愁闷情绪,为情感的延伸做了铺垫。

杜甫写景,也特别善于着色。“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这两句里的颜色是互相冲击的,前一种作为原因加强着后一种的力量,后一种作为结果验证着前一种的力量。就像一颗玻璃球在撞击中使另一颗玻璃球燃起大火,有着一种让人怦然心惊的强大。

其实我真正想告诉大家的是,文字是一个人心里开出的花朵。这些花朵在你的内心深处悄悄萌芽,你深藏的情感之河时刻浇灌着它,当你灵感的微风吹起的那一刻,这朵花便在你心中开放了。你心灵里的色彩有多么丰富与生动,你表达内心色彩的手段有多么高妙,你开出的花朵就有多美丽。

让语言之花在色彩缤纷的大火中燃烧吧。如果你已经学会了运用色彩的魔法。

“我是第一个喝蓝色的人,它仍在寻找/它的眼睛/我从你的足印喝并看见/你把我卷过手指,珍珠,而你成长!/你成长,像这所有的以往。”(保罗・策兰《我是这第一个》)

让蓝色和它的兄弟姐妹们借助眼睛真正走进你的内心,当你写作,请用艺术的灵魂大口“喝下”它们,让色彩作为富有魔力的汁液浸润你的闪闪发光的嘴唇,愿你倾吐的语言从此获得新生,像一个夜晚浮出海面的鲛人,晶莹剔透,活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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