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发行重组一波三折

时间:2022-10-09 04:48:54

自从开始“扫屋迎客”式的重组后,广东发展银行(下称广发行)便常常处于蜚短流长之中。

困境重重、亟待输血的广发行偏据南粤,却是拥有全国性网络、规模适中且尚未上市的股份制商业银行。在环伺中国银行业的众多境内外金融机构眼中,比起同样正处改革之中、庞大的四大国有银行,这家银行更易成为争夺对象。而这场由央行、银监会、广东省政府和银行本身多方共同参与的重组,也因历史责任和现实利益的纠葛,势成微妙而多变的博弈。

重组广发行的消息,最早于去岁末传出,有媒体称中央和广东省政府将联手出资300亿元,用于剥离广发行坏账并注资,同时将引进广东省内金融机构入股;今年初,总部位于深圳的中国平安保险(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平安集团)成为外界盛传的入股热门;至年中,外资金融机构进入广发行重组的视野,其中包括新加坡星展银行(DBS)和荷兰国际金融集团(ING);进入8月,外电报道称DBS和德意志银行将突破外资金融机构总计入股不得超过25%的上限,控股广发行,更有媒体确指上述两家机构将以177亿元收购100亿股广发股份。

外界对广发行重组方案的报道,在半年余时间内几经变化,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广发重组的曲折艰辛。《财经》获悉,这一历程仍在持续,且变数犹在。

今年6月,毕马威会计师事务所受广东省政府之托进入广发行展开审计。“要等家当清查完毕,有一个完整准确的数据,才可决定下一步怎么做。”参与重组的消息人士透露,“如果一切顺利,摸底审计将在9月、10月间完成,中央和广东是否埋单,埋单多少,境内外金融机构如何进入,一切都要到那时才能最后确定。”

“广发行正处于冬天。”广发行一位前任高层对《财经》说。而这场在严冬中艰难前行的重组,将决定这家有着17年历史的中国商业银行的未来命运。

政府主导式重组

公开资料显示,截至2004年底,广发行在全国各地设有26家分行、480多家营业网点,总资产达3445亿元,各项存款余额3005亿元,各项贷款余额2157亿元。但同时,它正面临着财务状况位列国内股份制银行之末的尴尬。在已的年报中,至2003年底,五级分类口径下的不良贷款高达357亿,不良贷款比率18.53%,而不良贷款拨备甚至不足3%,资本充足率则只有3.87%,核心资本充足率仅2.59%。

在经营17年后,广发行显然未能幸免于中国银行业的通病:因设立之初承担支持地方建设责任和多级法人体制等积弊,历史包袱沉重,一面是坏账高企而拨备甚低,一面是资本严重不足而偿付堪忧。随着中国银行业全面开放竞争期限逼近,广发行的破茧重生刻不容缓。

“广发行重组的事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一位广发行中层对《财经》说,“从前年就已开始提,具体重组方向不断调整,今年初才算提上议事日程。”

今年3月初,广发行内部专门成立了由全部行领导参与的重组专项小组,下设执行小组,包括各主要业务部门的代表约七八人,全力推进重组筹备工作。

不过,解决广发行沉疴的并不仅是银行自身,主导重组的始终是地方政府和银行监管部门。

广东省金融办一位人士对《财经》说,广发行重组方案是由广东省政府、央行、银监会共同研究,其进展要向省委、省政府汇报,不仅广东省主管金融的常务副省长钟阳胜听取日常汇报,黄华华省长也会过问。

地方政府的积极介入并不难理解。历史上,广发行最初的股本金来自省内各商业银行、各级财政和大型企业集团,占绝对多数的国有股份散于逾千家股东之手。广发行累积发放的贷款,一度有高达90%的比例用于支持地方经济建设。而广发行亦为金融改革探索付出巨大成本,包括在1996年从央行手中收购破产的中银信托,实际背负了40亿元的债务。

由此,此次广发重组,广东省政府和监管部门的政策方向,即是由地方和中央共同扶持,同时引进战略投资者。

“战略引资”意向一出,众多意欲涉足或拓展国内银行业务的投资人早已闻风而动。

《财经》获悉,今年5月前,已有DBS、ING、大连实德和平安集团等四家境内外投资方上报了意向性方案。其中以平安集团最为引人瞩目。

有消息称,在重组中占主导地位的广东省政府一度有意将广发行“留在广东”,因而在投资者中意属由“广东省出身”的平安集团。而有意将广发行与平安银行整合的平安集团董事长马明哲,亦多方努力志在必得。马聘请了曾协助汇丰银行获得交通银行19.9%股权的高盛(亚洲)有限责任公司作为财务顾问,马本人在广东省亦有深厚人脉,令平安中标一度几近定局。

不过,引资重组还远无定数。据闻,广发行内部对平安集团入主并不认同,而倾向引进外资。随着平安银行将总部迁往上海,将两行整合的可能性已经变小。“广发行不会离开广东。”参与重组的消息人士说,平安集团的重组方案目前尚未被接纳。

变数犹在

今年6月起,受广东省政府委托,毕马威进入广发行作审计,中银国际和德意志银行也受聘为财务顾问。随着中介机构的入场,广发行改革路径亦得以明确――将延续时下主流的“以上市促改制”的银行改革之路,一揽子解决银行问题。

“待审计结束后,历史责任才能廓清,银行资产方可明确,引资重组也才有依据。一切落定之后,广发行计划在明年中实现上市。”知情人说。而上市前的财务重组,“也不是一定要国家买单,重组团队正在思考方案。”

据悉,重组后地方财政将退出广发行,而选择适当机构持有银行的国有股份。各方战略投资者的“选秀”,亦须视届时审计结果和各方出价而定。

广发行一位前任高层对《财经》说,广发行寄望央行通过再贷款、而广东省政府通过注资共同解决广发行的历史包袱,这将涉及百亿元计的资金投入。但在广发行发展历史上都曾介入其运营的地方政府和央行,将如何界定各自的“历史责任”,却并非易事。

这次审计,最重要的任务将是对广发行历史上形成的不良贷款进行定性和定量,“到底当时有多少坏账是由政策性贷款造成”,这将成为地方政府和央行“买单与否,如何买单”的依据。这项工作不仅需要在遍布全国的分支机构取证,亦面临定义的尴尬。直到目前,关系重大的审计结果并未出炉。“中央还没有作出出资的决定。”参与重组的人士说。政府将以何种举措支持广发重组,未有定论。

投资者“选秀”亦因此树欲静而风不止。在正式任命中介机构后,前来接触洽谈入股的外资机构数量众多。除前述DBS和ING,包括摩根大通投资基金等金融资本也参与竞争。由于众多实力相当的外方皆希望分得更高的投资份额,因此亦不断向中方提出建议,甚至希望中国监管当局在广发行重组中“突破政策限制”,允许外资持股超过25%的政策上限。

“外资比较着急,因为现在适合投资的中资银行项目越来越少了。”参与重组的人士称,“但政策不可能因此改变。”

甚至,广发行重组也可能不只是一场外资的盛宴,一度淡出视线的平安集团并未轻言放弃。接近重组的银行家说,“广发重组不只引进外资,并不排除内资。”而另一位消息人士亦指,“原来希望投资的内资机构,需要耐心等待。”

这一场必然大动干戈的重组,将如何清算和斩断广发行与政府多年形成的“亲密关系”,令人期待。

历史重负

自1988年成立之日起,广发行即带有浓重的政策性和试验性色彩。

这家银行设立的初衷,是为“适应广东综合改革试验区经济发展需要,探索金融改革新路子”,但现实与美好的初衷往往大相径庭。作为“金融试验田”和“地方经济助推器”的广发行,在当初的体制设计和机构布局方面先天不足,为日后埋下诸多隐患。

成立之初,广发行系“全民”性质的股份制金融企业,注册资本15亿元。发起股东55家,包括各家专业银行、广东省各级财政和大型企业集团。表面上,广发行是按新型商业银行模式筹建的新银行,但与同时期成立的国内第一批股份制银行一样,它仍是一家国有股占绝对地位、受政府影响巨大的商业银行。

从1988年至1998年的十年间,“以支持广东经济建设为己任”的广发行,累积发放贷款2000亿元,其中90%用于广东经济建设,支持的项目涉及能源、交通、通讯、贸易、高科技、环保等行业。这种向政府主导的项目倾斜的信贷政策例行多年,直到2002年后才转以确立“培育优良债务人”的思路,将信贷重点明确转移到中小民营企业。

广发行前任高层介绍说,即使在成立之初,对于政府指派性质的贷款,广发行总行亦非言听计从,甚至还多有抵触。但在当年的多级法人制和机构设置限制下,“准政府贷款”在地方上往往难以控制,而风险巨大。

在1995年以前,广发行一直实行多级法人制,总行对各分支行控制力微弱,各市县财政和专业银行在各地分支机构掌有大权,在某些地方,广发行一度充当“二财政”的角色。

有知情者举例为证,广发行曾受政府指令在珠海西区设立支行,在当地累计吸储5亿元,全部用于当地市政建设,而总行并无支配权。1998年,时任珠海市委书记的梁广大在离任前,曾将面积达5平方公里的一块生地划给广发行,作为坏账补偿。“这已经是相对好的解决方式。”知情者说,广发行大量分支机构的贷款早已有去无回。

据知情人介绍,至上世纪90年代末,广发行坏账已近百亿规模,可见历史包袱之重。在“为地方政府发展出力”的口号之下,广发行在省内各分支机构的效益日益衰减,除汕头、深圳、东莞几家分行保持赢利,其他均告亏损。广发行亟待拓展长期发展的空间。

时至1995年,刚刚统一股权、统一法人的广发行实际已经出现了支付困难。远虑近忧之下,广发行以“走出去”为交换条件,收购中银信托。

“走出去”的代价1996年10月,广发行收购了被央行接管一年的中银信托。此举被认为是开启了建国后中国金融机构市场退出的先河,而承担“试验”的广发行,则获得由地区性银行扩张为全国性银行的机会。

当年,央行批准广发行在北京、南京、杭州、昆明、大连五地建立分行,连同此前业已开设的郑州分行,奠定了广发行全国性网络布局的基础。至2003年底,广发行省外贷款余额,以50.12%的比例超过省内贷款余额。

由于没有历史包袱,且无需承担政策性任务,省外分行成立几年后,为广发行带来明显收益。杭州分行是广发系统内“明星分行”,至2004年底,其总资产已由设立之初的9.97亿元增至360.69亿元,利润则从83万元增至5.47亿元。杭州分行在2003年底实现净利润3.05亿元,已接近全行3.98亿元的净利润额;不良贷款率仅为0.49%,远胜广发行两位数的整体水平。

除了拓开长期发展空间,省外分行的设立,也救广发行于危机之中。“我们后来从省外调用了200到300个亿的存款,解决了本省的支付问题。”前任高层说。

但是,“走出去”的代价并不便宜。收购中银信不仅是一种商业行为,更是一项重大的政治任务。在收购前,中银信已被央行托管一年,也整整停业了一年,“交到广发行手里时,渣都没有了。”前任高层说。为偿付中银信债务,广发行实际拿出的资金远不止表内摊销的20个亿,而是高达40个亿,这无疑进一步加重了广发行的负担。

在收购中银信后,广发行也不时受命为广东省内金融整顿埋单。1998年12月,根据央行和广东省政府的决定,广发行又正式托管了恩平城乡信用社,后来也曾短期托管破产的汕头市商业银行。

2003年佛山市商业银行重组引资时,广东省政府也一度希望广发行出面收购,但此时自身问题缠身的广发行已经不愿埋单。随后,佛山商业银行在政府补亏之后,于去年底转手福建兴业银行。

正是在频频拯救他人的同时,广发行的“自救”问题也已提上日程。

重组进行时

广发行重组于1999年即有提议。当年,在时任广东省常务副省长的授意下,毕马威进入广发行进行审计,启动对内部资产情况的审查。不过,这次审计尚未涉及具体账目,便以“费用”昂贵为由中断。广发行转而寻找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此后再确定为安永事务所。这次一波三折的审计,隐隐暴露了政府与广发行在财务重组上的碰撞。

1999年前后,广发行管理层新旧交替。一手创办广发行的董事长伍池新卸任,继任者系伍于90年代初自东北请来的李若虹。伍主政广发行期间,曾身兼董事长、行长和党组书记三职,在他之后,这些职位不再重叠于一人。

李若虹继任董事长的同时,刘志强则填补了伍池新留下的行长一职。

广发行前任高层介绍说,当时省政府态度坚决,要求“所有的不良资产要在半年到一年内处理完毕”。

刘志强系原香港新华社经济部部长,后调至广东,主持过广东国际信托投资公司从关闭到破产的一系列工作。此番被安排进入广发行,当然大有用意。“当年的重组,是希望透过银行内部消化处置不良资产,最终谋求上市。”参与广发行重组的一位人士说。

然而,面对接近100亿元的坏账,面对如此紧迫的时限,当时正处管理层新旧交替的广发行承接的几乎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最终,这场重组未能成功。“空降兵”刘志强上任后事实上未能真正主持全局,一年后调出。直至2002年,一直在国家外汇管理局、人民银行广州分行担任要职的张光华被任命为广发行行长,广发行才结束了长达两年的行长缺位的尴尬。

而此时,广发行财务状况越发每况愈下。至2002年底,五级分类口径下不良贷款近357亿元,不良贷款率达到28.23%。2003年底,不良贷款率下降为18.53%,则全靠“做大分母”――当年贷款规模增长52.4%,而不良贷款余额保持不变。

在资本金严重不足的情况下,通过扩大资产降低坏账率显然是饮鸩止渴。如何清理坏账,无疑是广发行的当务之急。但据《财经》了解,直至目前,央行尚未就出资广发行明确表态,一切都有待审计结果出炉后定夺。

不过,凭借遍布全国的网络,广发行在投资人眼中亦非“烂苹果”。“很多外资银行还是愿意加入中国金融市场,对广发行有兴趣。”参与重组的消息人士说,“以往国内银行的不良资产处置也令很多人赚了钱,所以这一块仍有相当大的可行性,不排除打包出售广发行不良贷款的可能性。”

而来自前任高层的消息称,广发行内部亦在尝试有效处置回收不良资产,其杭州分行便派出整个班底管理佛山分行的不良资产,“去年账面上便打平了。”前任高层说,“银行只要能经营下去,给有责任心的人去办,就能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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