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一个揭开后现代玄秘画皮的通道

时间:2022-10-09 06:10:24

诱惑:一个揭开后现代玄秘画皮的通道

[摘要]在中晚期鲍德里亚的研究中,他于1979年出版的《论诱惑》一书始终是一个难点。人们通常无法理解诱惑概念在鲍德里亚思想逻辑全程中的地位,诱惑常常被误读为对生产、功利往的取代。其实,诱惑概念的真正意义是对鲍德里亚原创性话语“拟像-拟真”逻辑的深化。它恰恰说明了当代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在后现代外观下的阴凹布展。

[关键词]鲍德里亚 诱惑 拟真 后现代思潮

[中图分类号]B565,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09)05―0009―06

在存在论的尺度上,鲍德里亚的哲学并没有从实体性的孤立个人主体出发,而是很深地承袭了海德格尔式的关系本体论,当然在这里,人与人之间真实的象征交换关系构境是鲍德里亚对人的本真存在的基始性认定。所以,当面对今天的发疯一般追逐物质利益的资本主义经济王国时,鲍德里亚的哲学又与拉康的哲学一样,必然是反建构主义和否定性的本体论。鲍德里亚反对人与人的关系异化为物与物的伪性关系场,布尔乔亚世界中作为一切功用性经济关系总和的“现实性上的人的本质”幻觉恰恰是被他根本否定的。所以,进入鲍德里亚的文本群,我们首先会遭遇鲍德里亚在《物体系》一书中以批评的眼光所看到的功能性的物与物的链环体系,人与人的象征性关联如何在这种物化中畸变为功能性的物用性:而在《消费社会》一书中,功用性的物品链开始转换为商品展示的欲望制造关系,广告已经在制造出最初的人与他者建构出来的伪象征构境。《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是鲍德里亚将功能物进一步蒸发为意指符码的重要步骤,在批判马克思的使用价值的过程中,他第一次明确提出了人与人之间本体存在关联的象征交换的沦丧问题;一部《生产之镜》,也是鲍德里亚根本否定人类中心主义暴力性征服逻辑的主战场,在批判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过程中,他也在反向建构自己的象征关系交换本真地位。《象征交换与死亡》是鲍德里亚捍卫自己象征关系本体论最惊险的战斗,因为,鲍德里亚指证出今天的资本主义拟真世界是最大的伪象征构境,是以比真实更真实的拟真逻辑彻底埋葬了象征交换。它以人与人之间虚假的象征符码关联替代了物性功用存在链,由此成功地阻止了本真象征交换的出场。这样。人类存在将永远跌落于符码控制和诱惑的黑暗之中。

这样,鲍德里亚最后的武器只能是从阿多诺批判的否定辩证法走到面对空无的反讽的辩证法。这也许是他在1979年,用诱惑(De la séduction)这样的美文学的、空洞的反讽性范式深化拟真这个激进的否定性他者的缘由。鲍德里亚自己说:“拟真的假设仅仅是极端的立场。诱惑的假设仅仅是形式的抽象”。诱惑即利用主体弱点的陷阱策略,拟真生成诱惑。诱惑让人们在存在论上失身,说大一些,这个拉康式的诱惑才是今天后现代资本主义统治的真正秘密。关于“诱惑”在鲍德里亚思想发展史上的地位。研究者们的意见并不是一致的。不少论者都倾向于将“诱惑”视为鲍德里亚继拟像一拟真之后的一个新的思想转变。比如,凯尔纳将诱惑说成是鲍德里亚思想上的一个重要转变,即“对生产和交往相互影响作用的一个替代项”。这是一个含糊其辞的说法。波斯特似乎也有类似的说法。在他那里。诱惑被视作“可能是取代生产模式的一种模式”,而体现出“鲍德里亚后期的术语(超真实)的全部后现代语义的含义”。我觉得,他正好解释反了,诱惑,在鲍德里亚这里是他对后现代现象的反讽性的说明。他是一个后现代思潮的真正批判者。在我看来,诱惑并非一个新的思想转变。而是鲍德里亚对拟真形式(后现代)认识的深化。

依鲍德里亚自己的定义,所谓“诱惑就是从话语中抽出意义并将意义从真理中转移出来”。这是令人费解的说明。我觉得,这里的诱惑,显然不是常识中的粗俗的引诱,这是一个被重新形而上学化的东西。在鲍德里亚这里,今天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符号拟真和流行时尚之所以能捕捉到人,恰恰因之这种基于象征性意义绽出的诱惑。我们可以来看一下鲍德里亚对诱惑的说明。在他看来。后现代语境中诱惑的高明之处在于它深刻的双重反对。

一是自觉拒斥精神分析学式的关于显性话语与隐性话语的区分和对立。鲍德里亚指认说,就像弗洛伊德所说的意识与无意识、本我与自我之间的对抗性游戏,在这种游戏中,作为隐性话语的阴凹之中的无意识和本我,总是强迫意识和自我这些凸状的“显性话语并使之说出它不想说的东西”。这是一种暴力性的揭示阴凹本质的决心。可是,鲍德里亚说,今天的诱惑“发现了决心以及决心的深度缺乏”,因为,“它总是怀疑断裂背后的深度,总是怀疑‘/’背后的意义”。“/”是一种边界区分也是断裂,在鲍德里亚的《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一书中,它总是横在“交换价值/使用价值”、“能指/所指”之间,“/”即是一种从现象到本质的批判性揭示的逻辑决心。而如前所述,在《象征交换与死亡》一书中,鲍德里亚已经批判了这种传统资本主义的参照性逻辑,他在结构性价值革命中,彻底铲除了参照指涉物的幻觉,说明了当代资本主义基于凸状拟像与拟真之上的差异性自指符码的筑模。其实,这恐怕是从爱利亚学派开始的整个西方形而上学的“决心”,这里会有“表相/存在”(爱利亚学派)、“分有者/理念”(柏拉图)、“现世/上帝之城”(基督教)、“经验此岸/自在之物”(休谟一康德)、“现象/观念本质”(黑格尔),其中,除了休谟和康德的“/”真是一种阻断式的关系以外,其他均是从外部凸状表相揭露阴凹本质的主体逻辑“决心”。并且,鲍德里亚认为这种揭示本质的逻辑决心也就是全部西方形而上学“解释的暴力和恐怖主义”话语。

解释,这也是后现代的诱惑自觉反对的第二种东西。“解释是使话语的外表和游戏碎片化。通过与隐性话语相联接,解释将使意义获得自由。”解释就是启蒙话语,它总是通过理性之光。将不能理解的东西变成可以理解、将阴凹之处的被遮蔽的东西变成可以直接把捉的被照亮的东西,从而把隐匿的秘密解放出来。所以,在资产阶级启蒙的解释话语之下,才会有“客观性和一致性的全部特征”,它是达到资产阶级总体性的逻辑通道。这也是阿多诺解构同一性逻辑中的有罪指证。可是,解释在解蔽中总是“忽视和忘却外表”的意义,当本质和真理被解蔽和解放出来后,外表和现象总是被遗弃在思想的荒郊野地。“任何解释性话语都想超越外表,这是它的幻觉和欺骗”。鲍德里亚说,时至今日,那种追求同一性的解释性话语已经开始变得令人讨厌了,它“在外表领域造成的毁灭性解释是无法计算的,它对隐性意义的优先追求造成了十分深远的错误”。也是基于这种逻辑透彻,当代(后现代)的资产阶级的诱惑话语才会删除区分显性话语和隐性话语的“/”,让隐性话语“无效”,恰恰以“外表的魅力和陷阱来代替隐性话语”。即德里达所要消除的用“/”建构出来的一切等级(理性/感性;男性/女性等等),这也是杰姆逊所说的后现代式的无深度和平面性。在今天的诱惑中,外表一点也不肤浅,使诱惑话语“具有诱惑力的,正是它的外表:碰运气、无意义或拘泥仪式并注重细节、符号在表面的传播以及它的变化和细微差别”。当背后的意义被删除的时候,当宏大叙事的逻辑结构被解构后,“怎样都行”了,

一切都可以跟着感觉走。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所有的外表都在密谋同意义开战,连根拔出意义,将意义转变为游戏,根据游戏的某些规则和某些无法理解的仪式,将意义任意化,这比起掌握意义来更加冒险、更具诱惑性。

消除意义,停留于无意义的外表,这是资产阶级在“后现代”中最新的诱惑逻辑。

更有意思的是,在鲍德里亚看来,已经够先锋的弗洛伊德和索绪尔最终也都陷入了解释的同一性话语,因为他们都没有最后放弃对意义(真实)的追逐,从而错失思想的真正的诱惑性。鲍德里亚认为,只有拉康才真正意识到了诱惑的本质。他几乎大喊道:“看到诱惑在拉康的著作中横扫精神分析学是非常快意的!”这是一个重要的逻辑指认。在拉康的语境中,什么与诱惑相关?以我的理解,诱惑总是面向可怜的欲望伪主体的,诱惑即是对欲望成因的发现,这也就是拉康那个著名的对象a.(objet-petit-a)。①对象a不是一个直接吸引人的东西,它恰恰是不可能存在的真实在现实失败中的剩余物。这是一种没有被彻底象征化的残余,“它”作为一种非现实的欲望对象,以象征化剩余物的对象a(obiet-petit-a)发生在人的存在深处。人总在期望不可能的“它”,可“它”又永远在现实的彼岸。它其实就是康德那个认识论意义上的自在之物在拉康否定性的关系本体论中的逻辑变形。有意思的是。拉康晚年干脆直接将“它”指认为大写的物(Chose/Thing)。拉康认为,对象a既是使主体欲望隐蔽的原因,亦是将主体维系在真理和知识之间的力量。从以上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知道,对象a凭借本体论上那种不可挽回的失去带给我们对存在的期冀。显然,与镜像和大他者的先行到来的强性暴力不同,对象a是被先行送走的,它在彼岸世界被预设,但却从来没有在现实社会中实存过。然而,作为欲望的转喻性对象(obiet métonymique du désir),它成为欲望形成的真正原因,也是本体论上对那永远缺失、被消去的自我建构和主体存在的乡愁。

我认为。如果说在拉康那里,他从后精神分析学语境中指认了欲望生成的那个不可能在场的隐性对象,而鲍德里亚则向我们说明了他眼中对象a在资本主义后现代现实中如何建构人们的伪欲望的,这就是从阴凹本质中走进光亮外表形式上的诱惑。后现代的诱惑背后不再有要急于成为凸状的本质,不再有当下不在场并在阴凹处等待被召唤的真实(如上帝的缺席、真理的缺席和革命的缺席),今天最大的诱惑就是看起来没有深度的形象和外表,现在最有吸引力的东西恰恰是本质和真理的不可能性。所以,鲍德里亚说,在今天保持革命诱惑的最佳方式,就是宣布革命的不可能性。这让我们立刻想到拉克劳和默菲将社会主义定义成不可能性的新革命战略。鲍德里亚指认的诱惑之谜就在于此道。

那么,诱惑与拟真的关系又是什么呢?现在,鲍德里亚将拟真一分为二:祛魅的拟真和施魅的拟真。前者即是那个比真实更真实的超真实,它是拟真的高峰;而后者则是“比错误更错误”,这是一个新鲜的说法,鲍德里亚认为,比错误更错误,这恰恰是今天后现代倚重的“外表的秘密”,即诱惑的那种没有本质的本质。在此,鲍德里亚引喻性地引进了“The trompe-I'oeil(号眼)”一词来说明这种所谓施魅的拟真。在这里,没有故事(宏大叙事被解构了)、没有作品(作品和作者一同死亡了),甚至不再有对象,所以描述性的话语都已经消失!这不正是今天利奥塔鼓吹的后现代氛围吗?可是,什么仍然在诱惑人呢,还是拟真,不过现在的拟真只是“对社会生活的碎片产生回应,并戏剧性地加以模仿”。“它们是社会、宗教和艺术的反描绘,它们那无表情的和空洞的符号是反传统的表现”。因为,诱惑式的施魅的拟真与传统文艺复兴式的典型空间正好是倒置的,即幽灵式地、不可能存在的对象的拟真。在这种拟真中,没有了“真实的光线所提供的深度”,以至于存在物不再有阴影和凹点。真实的光线是启蒙理性的隐喻,用德里达的话来说,后现代恰恰中断了理性逻各斯的白日梦。所以,这是一种“没有光源的神秘光线”,在它的照耀下,存在落入了黑洞,成为超级在场(hyperpresence)。在这里,人们将遭遇一面不反射的镜子,表象背后什么也没有,所以,“没有视域,没有地平线”。自文艺复兴以来的一切都已经腐烂,在过度的表象之中,无意义的戏仿和反讽成为一切。无意义正是今天后现代资本散发出巨大诱惑力的秘密。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杰姆逊说后现代思潮是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才呈现其重要的深刻性。在拉康那里,我们本体存在中的空无是一个“丑闻”,然而在今天,

在意义存在之地,在性出场之外、在词语指定之外,什么都没有,在他人认为有意义的地方,实际上什么都不存在。这种秘密的虚无,这种没有所指的诱惑传播着,在词语和意义之下流动着,比意义流动得更快。

鲍德里亚说,“诱惑是直接反转的,这种反转性是由它所暗示的质疑以及它所吸收的秘密构成的”。这里的反转式的逻辑即是批判、否定和解构,打倒一切,“怎样都行”了,今天的后现代话语往往在否定一切中吸收某种虚无性的秘密,可谁也没有发现的是,这种内里空无的秘密却是它成功引诱人的魅力。20世纪70年代,后现代话语突然在全球发迹的历史恰好证明了这一点。“也因为这种空虚,缺席总是被任何符号过早爆燃掏空了。无意义是诱惑的突发魔力。”

诱惑的魅力结束了任何一种利比多经济学,结束了任何一种性的和心理学的契约。并以可能回应的惊人的开放性替代它们。这根本不是投资,而是冒险;根本不是契约,而是盟约;根本不是个体的,而是双重的;根本不是心理学的,而是仪式的;根本不是自然的而是人为的。它不是任何人的战略,而是命运。

“我们用我们的死亡来诱惑,用我们的易受伤害性来诱惑,用萦绕着我们的空虚来诱惑。秘密在于,我们知道如何在凝视缺席中、在姿势的缺席中或在意义的缺席中利用死亡。”也是在这个意义上,齐龙说,鲍德里亚的诱惑“是以空虚(即掩盖了空白的存在)的吸引力为基础的”,并且,这种空无和无意义的东西恰恰是后现代时尚的特点。这个判断是对的。鲍德里亚说,无论如何,我们都生活于无意义之中,“如果拟真是其祛魅的形式,诱惑就是其施魅的形式”。诱惑是我们在后现代的命运。

我真的不知道,是不是也因此,鲍德里亚接下去的对拟真现实的批判就开始变得越来越非理性化,越来越寻不得章法,发散式诗感的无形式的构境几乎完全取代了清晰的理性构境逻辑。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鲍德里亚写下的大量文本中,格言、游记、隐喻性的诗句和帕斯卡一尼采式的思考片断成了主要形式,其实,也并非这所有文本都包含有新质性理论创造,而“常常是娱乐性的”。他开始拒绝理性逻辑了。他甚至声称:“如果一个人的怨恨和不满听起来条理清晰、头头是道的话,那么他的这种怨恨和不满往往是从家里开始的”。好嘛,如果人的头脑清楚地批判现实,倒是在家里想象出来的,而他的诗性混乱则是从事实开始的。这是什么颠倒黑白的理论逻辑?

晚年的鲍德里亚是痛苦的,因为他发现,“我们不再与异化的幽灵而是与超真实的幽灵作斗争,我们不再与我们的影子而是与我们的透明作斗争”,传统的否定性批判显然不再起作用。所以,“批评思想

必须自己变成极端现象,必须抛弃所有批评的意图、所有对辩证法的幻觉、所有理性的期望,它必须俨如世界进入荒谬的、讽刺的和极点的阶段。必须比现实更加超现实,比虚拟的现实更加虚拟”。也是在这个意义上,凯尔纳认为鲍德里亚由此转向了“形而上学和愤世嫉俗的犬儒主义”。并且,凯尔纳还指认鲍德里亚后期的形而上学直接受到了法国剧作家阿尔弗雷德・雅里的荒诞玄学(pataphysics)的影响。

因为在鲍德里亚为我们建构的批判性思想空间里,“没有人可以依靠,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于是,百般无奈的鲍德里亚自己说,“死亡算不得什么,必须学会消失。……消失,就是要进入一个神秘的状态,它既不是生命,也不是死亡”。从此,他开始玩“消失”,制造种种祛序的神秘病毒,他的思想越来越成为一种破坏现实社会秩序和思想逻辑秩序的瓦解性的毒素。一种“致死的思辨”。2002年,美国“9・11”事件之后,他在解释恐怖袭击的根源时,就将美国发动反恐战争反讽地称之为“反对狼群”的战争,可是他认为问题的真正原因是西方文化自身的病毒,用战争来“对付病毒是不灵的,这病毒在我们身上有好久了。在此,没有了前线和后方,敌人就在我们的文化的心脏,我们是要与我们的文化核心作战了。这就是说,如果我们真要发动战争,那将是第四次世界大战:不是在民族之间、国家之间、体制和意识形态之间,而是人类整体与它自己的战争了”。这个病毒就是我们自己,这个所谓“第四次世界大战”就是人类本身的死亡和消失。鲍德里亚甚至说。这种神秘的东西,只能在他死后,“以水印的方式看到它”。我觉得,鲍德里亚从草根浪漫主义的象征交换走向悲观的死亡,再从死亡走向利用弱点的诱惑游戏和神秘的“消失”,这是一个必然的逻辑结果,恰恰因为鲍德里亚用所谓拟真和代码遮蔽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真实存在,在符号语言中的无奈自尽和说怪话打发时光将是他唯一的选择。

在后来的《冷记忆1》中,鲍德里亚曾经坦露过自己痛苦的内心,其实他一路艰辛制作的各种不同的凸状理论范式都不过是某种刻意构序的逻辑“画皮”,并且,这些画皮往往表现为相互对立的策略性的犬儒主义。实际上,他深深地知道,这不过是一种让人看到的凸状“面具”。所以,自己制造出来的面具往往也是注视着你的他者,你与他者恰恰是一种理解性的君臣关系。在没有发明新的画皮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他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维护旧的面具。比如,没有发明“拟像一拟真”之前,就得小心地维护“符号政治经济学”的面具;没有发明“诱惑”之前,就得肯定“符号交换价值”的面具。他说,对面具要谨小慎微地保护,不激发发现它时的功能,即便如此,手中的面具也会像一种“没有直接推进力的文火一直煎熬着你”。这是一个令人害怕的潜伏期,如同晚上行走在鸡蛋上一般,他最怕的是突然某一天,有人“改换了神灵”,不再使用原来评判善良和邪恶的方法,因为,这样会导致面具的诱惑力的消失。所以。聪明的他总在面具即将失却诱惑性时第一个说:“我不玩了”。在鲍德里亚推销自己的新书《艺术的阴谋》(The Conspiracy of Art)的演讲会上,当一个听众问鲍德里亚是谁的时候,他回答道:“我是谁?我不知道。我是我自己的替身。”后来,在他的《断片集:冷记忆3》中,他又自问自答了这一问题:

J.B先生,你整日谈论拟像,您自己就是拟像,岂有他哉?

答案:正因为我存在着,所以我才能进行拟真的假设,进行普遍拟像的假设。你自己已经是不真实的你,你无法设想事物的不真实性。你不过是你自己的影子,所以你不能够对透明性做出假设。

这并非真是玩笑。

在晚年,鲍德里亚写下了一段略显忧伤的话:

客体在其系统中消失

生产在其镜像中消失

真实在其拟真中消失

他人在其克隆中消失

多数派在沉默中消失

痛苦在其透明中消失

诱惑在其狂欢中消失

罪行在其完美中消失

回忆在其纪念中消失

幻觉在其终结中消失,最终

幻术师在舞台上灯光下的消失。幻术师在其艺术终结时,只能让自己消失(但不知道该怎么消失)。

这是一个对鲍德里亚自己全部思想历程的小结:被塑形的客体消失于功效性的体系中:物性生产破碎于虚假的镜像里;真实缺席于拟真的超真实之中;透明与狂欢删除了痛苦和诱惑,而这一切谋杀存在的罪行都因为不在场的证明而达及完美的程度。鲍德里亚自己则是那个舞台中央射灯下制造幻觉的魔术师,当这一场游戏结束的时候,他虽然不想玩了,却迷失了下台的路。

鲍德里亚2007年3月6日病逝于巴黎,他的葬礼于3月13日在巴黎市内的蒙帕纳斯(Montpar-nasse)墓园举行,哲学家何内・谢黑(René Schérer)用鲍德里亚的话语说道:“看起来应该就是这样,鲍德里亚的葬礼从未发生过。更好的是,从现在起他将一直活下去。”(Tout ca est parfaitement normal,l'enterrement de Baudrillard n'a pas eu lieu et c'est tant mieux,à présent il va vivre.)当然,是在拟真的超真实中比他自己更真实。

可怜的鲍德里亚。阿门!

[参考文献]

[1][法]鲍德里亚,冷记忆[M],张新木等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

[2][美]凯尔纳,千年末的让・鲍德里亚[A],参见[美]凯尔纳,鲍德里亚:批判性的读本[M],陈维振等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

[3][美]波斯特,批判理论与技术文化[A],参见[美]凯尔纳,鲍德里亚:批判性的读本[M],陈维振等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

[4][法]鲍德里亚,论诱惑[M],转引自生产之镜[M],仰海峰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

[5]张一兵,不可能的存在之真――拉康哲学映像[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6][美]齐龙,鲍德里亚著作中的时尚和指意[A],参见[美]凯尔纳,鲍德里亚:批判性的读本[M],陈维振等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

[7]转引自[英]霍洛克斯,鲍德里亚与千禧年[M],王文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8][法]鲍德里亚,完美的罪行[M],王为民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9][美]凯尔纳等,后现论[M],张志斌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

[1 o]贝斯特,现实的商品化和商品化的现实[A],参见[美]凯尔纳,鲍德里亚:批判性的读本[M],陈维振等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

[11][法]鲍德里亚,这是第四次世界大战[J],明镜,2002-01-14。

[12][法]鲍德里亚,断片集:冷记忆3[M],张新木等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译文有改动。

上一篇:马克思哲学:从实践哲学到“实践的解释学” 下一篇:试论宋代科举的义约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