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生命都是孤独行走的灵魂

时间:2022-10-08 06:40:42

生命的孤独,源于每个生命本体的不同,像哲学家戈特弗里德・威廉・莱布尼茨所说的“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一样,每个生命本体也没有完全相同的经历:像史铁生,“长到二十岁上忽然截瘫了”“两条腿残废后的最初几年,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忽然间几乎什么都找不到了”;像刘亮程,出生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的一个人畜共居,房子被风吹旧,太阳将人和牲畜晒老,所有事物都按自然的意志伸叶展枝的小庄,当过十几年乡农机管理员,劳动之余写点文字……他们,一个是因为身体的残疾必须以孤独的灵魂行走在绝大多数身体健康的人中间;一个是历经人世沧桑,经历贫穷、疾病、冷漠,被寒风吹彻后“一步步退守到一个隐秘的有时连自己都难以找到的深远处”孤独地行走。

这是两个孤独行走的思想者。其实每一个人都是孤独行走的灵魂,只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用这样的语言表达出这种寒冷。而这两位作家用他们独特的视角和语言,带我们走进了两类不同的孤独灵魂。

每一个孤独的灵魂都有对世界独一无二的感受

对于这个世界万事万物的认识感受,每一个人都不能完全相同,也许你有类似的感受,但一经语言表达,又大相径庭。思想本身还是不可能完全相同,所以,你不可能在世上找到“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完全知音,而当人失去趋同感、认同感时,就像一个没有归宿的孩子,怎能不感到孤独?

有没有试着用语言表达自己对四季的感受?试试看吧。

然后再来比照看看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中》的第三段,“春天是祭坛上空漂浮着的鸽子的哨音”“是一径时而苍白时而黑润的小路,时而明朗时而阴晦的天上摇荡着串串扬花”“是卧病的季节,否则人们不易发觉春天的残忍与渴望”,也许在文字中我们感受到了春天的希望、美好、渴望,但是你能用你的经历来解释“时而明朗时而阴晦”和“残忍”吗?这是一个双腿残疾、情感细腻的汉子在春天看着别的活蹦乱跳的生命时的真实感受啊!

再看看夏天吧,“夏天是冗长的蝉歌和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对蝉歌的取笑”“夏天是一条条耀眼而灼人的石凳,或阴凉而爬满了青苔的石阶”“夏天,情人们应该在这个季节里失恋,不然就似乎对不起爱情”“夏天是一部长篇小说”……从前面这些文字中,我们仿佛触摸到了作者的感觉以及夏天的冗长、热烈、煎熬。

每个人只能孤独地行走在“今生今世的证据”中

就像刘亮程在《今生今世的证据》中所说,“那是我曾有过的生活吗”,每个人都会寻找自己今生今世的证据以及自己生命存在的意义,但是,每个人的生活经历都是一条有着自己印记的痕迹,绝不会轻易与他人雷同。

所以,史铁生在《我与地坛》的第四段中叙述了生命的不同状态,人与人之间虽然偶尔似乎有交集,但又注定各奔东西。

那对中年夫妇,女人个子矮,也不算漂亮,攀在丈夫胳膊上像个娇弱的孩子;他们穿着考究却只穿白色、黑色、米色三种颜色的衣服,这三种颜色又代表了他们的生活的色彩,质朴、平淡而有韵味。这是一类人的生活,但是,作者也只能对他们的状态做一些“无端地”猜测,因为作者知道自己走不进他们生活的世界,所以“我们没有说过话,我们互相都没有想要接近的表示”。

那个热爱唱歌的小伙子,“他也是每天都到这园中来,来唱歌,唱了好多年”“我们经常在祭坛东侧的小路上相遇”,虽然“日子久了,我感到我们都有结识的愿望,但似乎都不知如何开口”。我们每天都在地坛中相遇,但是我们都走不进对方的时间,只能自己来承担生命之重,为寻找自己今生今世的证据各奔他乡。后来他不见了。

那个单等一种过去很多而现在非常罕见的鸟、一等就等了好多年的捕鸟汉子,他经历了什么,非要执著地等这一种鸟,“其他的鸟撞在网上他就把它们摘下来放掉”?这种鸟是他今生今世多么重要的证据?

最具代表性的是那个被埋没的最有天赋的长跑家,他因为遭遇了种种生活的不幸,“苦闷极了便练习长跑”,因为一个人苦闷到极点,无人能助、无人能解时,也只能孤独行走!他试图在孤独行走中拯救自己的灵魂,获得生存的理由,但是生活一次一次地捉弄着他,这使他更加苦闷和无助,只得劝慰自己“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一活看”。别人,不可能相信他的不幸经历,永远不能理解他当时内心深处不幸经历的苦楚!

每个孤独行走的灵魂本身都是一堵墙

就像顾城的《远和近》所说,“我觉得你看云时很近,你看我是很远”,人与人之间总是隔着一堵墙,这是因为其实每个人本都是一堵墙,互相都走不进。

在《我与地坛》第五段中,有一个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她为了捡树上掉落的“小灯笼”而被几个家伙戏耍,作者说,“她呆呆地望那群跑散的家伙,凭她的智力绝不可能把这个世界想明白吧”。是的,她跟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之间都有一堵深厚的墙,所有智障之外的人都筑起了一道高墙,他们以高智商的姿态俯视、嘲笑智障者用单纯幼稚筑起的低墙,却从来不能踏进智障者的心灵世界半步――这本来就是心灵的两个世界。

其实,这句话倒让我参透了“每个孤独行走的灵魂本身都是一堵墙”。因为人与人之间天生有各方面的差异,而上帝从来不予解释,人因此无从诉说,只能接受各种不公与优待,那么,隔阂、冷漠甚至仇视就产生了。史铁生说:“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那么,请问后者都能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吗?前者都能有仰视后者甘做陪衬的心态吗?即使有,那么后者能站在高处且深入到每一个愤愤不平的个体心灵吗?

其实,不仅是有巨大差异的灵魂中间隔着一堵墙,普通人甚至亲人之间也会如此。

《寒风吹彻》中,“我”碰到一个浑身结满冰霜的上了年纪的路人,把他让进屋子,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大约坐了半个时辰,他站起来,朝我点了一下头,开门走了。”但第二天下午,这个上了年纪的人躺在路边,半边脸埋在雪中,冻死了。

是的,老人那堵心灵的坚冰太厚了,哀莫大于心死吧。不要以为别人偶尔的帮助能改变一个人的贫穷,救得了这次,救不了下次。而每个“别人”都得首先满足自己的需要,才有可能帮助别人。

退一步说,即使在大家的帮助下,解决了老人的贫穷问题,但是,谁又能走进老人寒冷的心呢?这里想必会有许多心酸的故事吧。

在《寒风吹彻》里,刘亮程说:“却不知道寒冷早已盯住了我活蹦乱跳的年轻生命。”刘亮程有过这种岁月筑起的高墙。那晚,“我的一条腿却被冻僵了”“像一根根针刺在骨头上又狠命往骨髓里钻”,但是,他更深的疼痛在这里――“我装着半车柴禾回到家里,父亲一见就问我:怎么拉了这点柴,不够两天烧的。我没吭声,也没向家里说腿冻坏的事。”父亲没有一句关心儿子的话,反而是责备;而儿子呢,面对父亲的冷漠,没有一句申诉,甚至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了都不愿向家人诉说。这不是父与子之间筑起的隔阂、冷漠之墙又是什么呢?

如果说这堵墙如阵阵寒风吹来,让人痛彻心扉,那么吹向姑妈的寒风则使人颤栗。

“每次临别前,姑妈总要说一句:天热了让你妈过来喧喧。姑妈年老多病,她总担心自己过不了冬天。”

一个濒临死亡的人内心是怎样的孤独呢,他得随时接受死亡,眼前一片黑暗,他是多么渴望自己的亲人常来看看啊!

这么想来,姑妈的孤独,是因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圈子,这个圈子就是一堵围墙。每个人都得先整理好圈内的事,才有可能顾及圈外,比如母亲,她首先得照顾好自己的孩子。乃至每一个孩子,将来也有一个自己的圈子,里面首先有自己的孩子、妻子(丈夫),而父母也可能暂在其外。

的确,有很多事情,你都必须独自去面对,不能指望别人的帮助,也不必抱怨这个世界的冷漠。就像刘亮程对他母亲逐渐走向衰老的感受:“隔着三十年这样的人生距离,我感觉着母亲独自在冬天的透心寒冷。我无能为力。”

思想者注定只能孤独并痛苦地行走

鲁迅在《呐喊自序》中说:“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这世间就有这样的一些相对于“沉默的大多数”的清醒的“绝少数”,因为清醒,看透了人世,所以更加孤独和痛苦。

诚如史铁生。

诚如刘亮程。

诚如鲁迅。他永远站在思想的前沿阵地,这注定他永远是个政治边缘的人,所以他永远不会被当政者垂青,他的眼睛永远看向前方更理想的世界,所以他永远苦楚。

诚如海子,他心中有一个理想国,可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但是,尘世的污浊入不了他的眼,现实人生与理想人生是那样遥不可及,于是,他选择为陌生人、有情人祝福,自己却把肉体抛却在铁轨之上,用灵魂独自行走于另一个世界。

诚如王小波,他清醒地认识到事情背后的真相,并敢于臧否,但是,他被封杀、驱逐,所以,他只能行走在灵魂之巅。

我不是不相信朋友,更不是不爱亲人,当大街上人来人往,或者酒席上觥筹交错,或是朋友促膝谈心时,那些场景也很温暖。但我更相信:

这些是生活的一小部分,或者说表面,当夜深人静时,你必须独自面对自己的心灵,做自己的梦,让自己的灵魂独自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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