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10天,女记者揭开电话诈骗黑幕

“这里是中国电信，你的电话已经欠费3000多元……”当你独坐家中接到这样的电话，第一反应是什么?如果你按照对方提示想一查究竟，那么，将极有可能掉进不法分子精心设置的圈套，被骗得倾家荡产。本刊今年6月上半月版曾刊发《电话惊魂，女教师三天被“忽悠”295万》一文，报道了深圳某退休女教师遭遇电话诈骗的惨痛经历，反响强烈。目前，这种电话诈骗在全国各大城市仍十分猖獗，据广东省公安厅统计，仅2009年第一季度，广州市民被骗金额就高达8000万元!

骗子为何屡屡得手?他们究竟是怎样利用“话术”进行诈骗的?为了彻底曝光不法分子的骗术，2009年4月，广州某报社女记者潘岚冒险潜入电话诈骗团伙，经过10天卧底，揭开了不法分子诈骗的重重黑幕……

应聘诈骗公司，体验扑朔迷离培训三天两变

今年26岁的潘岚是广西南宁人，会讲一口流利的粤语，四年前从北京某大学新闻系毕业后，应聘到广州某报社担任记者。

2009年4月13日下午，潘岚从外地采访完刚回到报社，一位大学生模样的女孩找到她：“我在报上看到你采访一位老人遭遇电话诈骗的报道后，想向你提供一些这方面的线索。”这女孩告诉潘岚，五天前，她应聘到一家信息咨询公司当话务员，发现自己的工作竟然是冒充电信局工作人员通知用户欠下高额话费，当即觉得不对劲，便找了个借口偷偷逃了出来。

对潘岚来说，女孩提供的线索太有价值了。不久前，她曾采访过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老人一辈子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下5万多元积蓄。一天，老人接了几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后，就将5万多元转入对方所谓的“安全账户”，被骗得一分不剩。面对老人声泪俱下的哭诉，潘岚义愤填膺。同时，她也满腹疑惑：像这样的电话诈骗案最近发生不少，但警方抓获的犯罪分子几乎都是在ATM自动柜员机前取款的“马仔”，而真正打电话行骗的人却不见踪影。他们究竟藏匿于何处?怎样才能曝光这些老百姓深恶痛绝的骗术，让他们不再上当受骗?

听完女孩的讲述，职业敏感告诉潘岚：女孩应聘的公司一定就是电话诈骗团伙。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里产生了：潜伏到骗子内部去，揭穿他们的骗术!

4月14日一大早，潘岚请示报社领导后，买了一张新的手机卡，根据女孩提供的地址前去应聘。上午10时，在天河区一幢写字楼的九楼，潘岚找到了这家名为“宏科”的信息咨询公司，排在她前面的应聘者已经有20来人，都是没找到工作的大学毕业生。

面试时潘岚发现，只要有同学好友结伴的应聘者，即使再优秀，都会被负责人刘小姐直接淘汰。就在潘岚纳闷时，轮到她面试了，刘小姐拿出一份调查问卷让她试读一下。潘岚接过一看，是一份事先拟好的文稿：“您好，这里是光泉牛奶，能耽误您一点时间，配合我们做完问卷调查吗……”潘岚一字一句读得十分认真，刘小姐充分肯定她读得不错，然后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问道：“你是一个人来应聘吗?”潘岚点点头。“等通知吧!”刘小姐满意地笑着说。当天下午，潘岚就接到了通知她第二天下午参加复试的短信。

第二天下午，和潘岚一起参加复试的只剩下六个人。复试前，刘小姐收缴了大家的身份证，有两人因为没带身份证，当即就遭淘汰。接下来，刘小姐开始询问每个人的家庭情况。潘岚清楚这是在调查社会背景，进一步筛选适合的人选。为了获取刘小姐的信任，她神色黯然地说：“我家在广西偏远山村，家里很穷，来广州半个多月了，一直没找到工作。如果您录用了我，我一定会好好干的……”刘小姐同情地拍拍潘岚的肩膀，说：“公司是不会让你失望的。每月底薪是1500元，外加25％的提成，一个月下来能拿四五千元。如果你的表现足够优秀，我会把你推荐给公司总部。”潘岚惊喜而感动地说：“谢谢刘姐，我一定加倍努力!”

复试的主要内容是现场打电话做市场问卷调查。刘小姐说：“目前公司的主要业务是为某些公司做短期的产品市场调查，工作性质就是尽可能地获取对方的个人资料，如对方的身份证号、住所、电话号码等。”获取个人资料?潘岚心中一凛：骗子们之所以能准确无误地打电话上门，并丝毫不差地报出被骗人的姓名、家庭住址、身份证号码，难道这些个人信息就是通过所谓的问卷调查得来的?

复试打电话时，潘岚表现得特别认真谦虚。刘小姐亲自站在她身旁悉心指导，说：“要学会根据声音判断对方年龄，然后亲切地称呼对方为‘阿姨’或‘叔叔’，这样才能取得对方信任，尽快获取资料；此外，还要学会随机应变……”

练习了大概两个小时，潘岚被告知通过复试。这时，刘小姐说：“从明天开始，进行为期三天的培训，培训合格后才能正式上班，但上班地点不在这里。”上班地点不在这里?潘岚和另外两名通过复试的女孩面面相觑。刘小姐解释道：“这家公司只用于面试和培训，另一家公司才是真正的上班地点。”潘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隐隐觉得这家信息咨询公司的任务就是套取资料，为下一步诈骗做准备工作。

4月16日，为期三天的培训开始了。第一天，依旧按照问卷调查文稿打电话。然而到了第二天，潘岚惊奇地发现原来的文稿竟被换成了一份电信局工作人员的文稿：“尊敬的用户你好，你所使用的电话已经欠费……”除了这一段开场白外，文稿的内容全是应对用户各种提问的谈话技巧。如用户问：我刚缴了电话费，怎么会欠费呢?这时，你要告诉他：有人盗用了你的个人信息在外地开通了一部固定电话。为了便于核查，请您报上您的身份信息。“这不是…一非法获取信息吗?”一位女孩问道。刘小姐笑着说：“公司只不过是借用电信局的名义去套取资料，这样更容易些。要不然，我们公司还怎么办下去?”

在接下来的实战演练中，刘小姐不时向潘岚面授机宜：打电话时，语气要严肃，一定要把后果说得十分严重，让用户产生紧张感，然后极力怂恿对方报案……潜伏诈骗团伙，发现瞒天过海连环设套伎俩

4月19日上午9时，刘小姐带着潘岚和另外两名女孩来到另一幢商厦15楼。进门前，刘小姐输入了一组密码，并告诉她们：“密码每周更换一次，千万不能透露给任何人!”门开了，潘岚看见在一间装修得像网吧样式的大厅里，二十来人分成小组正在打电话，声音十分嘈杂。这时，一位叫阿丽的主管迎上来对刘小姐说：“没什么问题吧?”刘小姐笑道：“都是经过严格筛选和培训了的，靠得住。”一番交接后，阿丽首先收缴了潘岚等人的手机，并告知工作纪律：上班时间不准打手机，不准无事请假，病假一天需医院病历证明……

一开始，主管阿丽并没急着让潘岚等人打电话，而是安排她们观摩一位叫琦琦的女孩打电话。为了让潘岚等人学习打电话时的应对技巧，阿丽特意吩咐琦琦使用免提功能。几分钟后，琦琦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声音甜美地说道：“尊敬的用户，您好!这里是中国电信，您所使用的电话已经欠费，请及时缴纳!”话音刚落，传来一位老人充满疑惑的声音：“怎么会欠费呢?我每个月都及时缴费的呀!”琦琦不容置疑地说：“可我们这

儿显示得很清楚，您这部电话确实已欠费3500多元!要不，您报上地址、姓名和身份证号码，我们再帮您查一下?”一听说欠费3500多元，谁不着急呀?一旁的潘岚心中暗想，只要接到这样的电话，十之八九都会落入圈套。老人报上个人信息后，琦琦转过头对身边一位同事说：“你查一查。”那位同事“噼里啪啦”在电脑键盘上胡乱敲一阵后说：“的确欠费3503元，而且有人用相同的号码在佛山市开通了一部电话。”自然，这番话也传到了这位姓王的大爷耳里。这下，老人慌了神，焦急地说：“这怎么可能呢?…可能您什么时候把自己的个人信息泄露了，比如买房或到银行开户?”在一番善意提醒后，琦琦顿了顿，换了一种语气，把后果分析得十分严重，说：“如果这些信息被犯罪分子掌握了去干坏事，那麻烦就大了!”“那……怎么办呢?”老人的声音开始颤抖。琦琦顺水推舟，说道：“您最好赶快报警，我直接给您转到公安局去吧!”“好吧!”此时，方寸大乱、全然没了主意的老人，只好听从琦琦的安排。

在老人的一惊一乍中，诈骗第一步完成，潘岚在心里暗暗叹服骗子们精彩的话术。然而，接下来的诈骗环节更是让她意想不到。

随着“嘟”的一声，琦琦附近一张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一名年轻男子拿起电话，说道：“您好，广州市公安局天河区分局。”在确认老人的身份信息后，男子突然话锋一转，严厉地说：“据我们的办案人员查实，你不仅在佛山开通了一部电话欠下巨额话费，而且还在佛山工商银行办了一张银行卡，牵扯到一起全国性的洗黑钱案件，涉案金额高达500多万元!”别说老人，就是换了其他人，只要一听说和案件沾边，而且涉案金额如此之大，还有不被吓破胆的?“天哪，冤枉啊!我从没在佛山办过银行卡……”老人带着哭腔向“警察”解释自己是清白的。“警察”的语气稍稍缓和下来，说：“如果是这样，就只有一种可能，你的身份信息的确被犯罪分子盗用了。据我们破获的案件来看，他们既然能盗用你的身份到银行开户，那么，你在银行里的钱就极不安全，随时有可能被犯罪分子取走……”这时，令潘岚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旁边一名男子有些急不可耐地说：“跟他嗦这么多干吗，先抓了判他三五年再说!”与此同时，另一名男子佯装在接听电话，“你好，公安局刑侦大队”，以此营造出警方办案的背景气氛。这两招起了关键作用，经此一吓，老人彻底崩溃：“这可……怎么办哪?我银行里存了20多万元呢!”“警察”说：“为了保证你的财产安全，我们警方将配合国家洗钱防治中心对你的账号进行二维保护升级，你必须先将钱转入警方指定的安全账户。这样，犯罪分子就无法将你的钱取走。等事情澄清后，再解冻你的账户。几分钟后，国家洗钱防治中心李主任会给你打电话，专门指导你如何安全转账。”国家洗钱防治中心?二维保护升级?这些新鲜名词听起来连潘岚都有些稀里糊涂，那位被骗的老人更是如坠雾里，自然对“警察”的话深信不疑。

接下来，该国家洗钱防治中心的“李主任”粉墨登场了。大约三分钟过后，潘岚看见一个男子拿起电话煞有介事地说道：“我是国家洗钱防治中心的主任李刚，警方查实你的银行账户涉嫌洗黑钱，我们必须对你的账户进行冻结并进行二维升级保护，在此之前，你需要将账户上的钱转移到警方的安全账户上。请问你有几张银行卡?每张卡上都有多少钱?”在得知老人唯一的一张工行卡上有22万元后，“李主任”又说：“现在，你马上带上你的银行卡前往就近银行的ATM机前转账。为了联系方便，你要告知我你的手机号码。”说完，“李主任”就挂了电话。可刚过没两分钟，他又拨通了老人的手机，不停催促道：“银行卡带了吗?要快呀，早一分钟转账就多一分安全!在转账没结束前，你千万不要挂机，你的电话我们这边一直监控着!”

难道真有什么监控?潘岚琢磨着：这一定是骗子的障眼法，让老人的脑子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没时间思考，更没有时间和家人联系、商量!

确定了老人已经走到银行ATM机前，“李主任”开始一步步遥控指挥转账，并要求老人一定要使用英文界面。为什么一定要使用英文界面?事后，潘岚才弄明白：这些上当受骗的中老年人去银行从来不用自动柜员机，对自动柜员机的操作很陌生，这样更能增加骗术的迷惑性。

转账完毕，“李主任”神秘地告诫老人：“因为此案正在调查中，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转账的事，包括你的家人!”说完，他挂断电话得意地一笑。

至此，潘岚已经彻底弄清了整个诈骗环节：扮演电信局、公安局、国家洗钱防治中心工作人员的三拨人先后粉墨登场，利用人们趋利避害的心理，连环设套，采用吓唬、诓骗等心理战术，一步步将被骗人引入他们精心设计的陷阱。然而，潘岚怎么也想不通：被骗人凭什么相信他们就是国家工作人员呢?

找出诈骗帮凶，顺利脱身将骗子一网打尽

很快到了上午11时，主管阿丽突然宣布吃午饭。潘岚故意和琦琦坐在一起套近乎，两人很快便熟识了。聊着聊着，潘岚冷不丁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吃午饭哪?”琦琦低声告诉她：“我们打电话的对象都是老年人，他们成天待在家，几乎与社会脱钩。所以，我们打电话的时间一般是上午9点到11点，下午两点到5点，这个时候家里正好没有其他人。”潘岚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下午2时上班后，潘岚继续观摩打电话。下班前，主管阿丽召集所有人召开每天一次的例会。阿丽严肃地说：“电话接听组的各个成员要密切配合，千万不能出纰漏。尤其是在旁边营造气氛的人，一定要把背景做得逼真可信。总之，大家要齐心协力。这样，每个人才有钱赚!”离开前，主管阿丽要求所有人按照要求打扫卫生，将当天的资料用碎纸机销毁，不留任何痕迹。

这一天，对于潘岚来说是那么漫长。走出那道设有密码的门，她深感这个诈骗团伙不仅骗术高明，而且分工明确，组织严密。

第二天上班，阿丽安排琦琦辅导潘岚打电话。来到办公桌前，潘岚稳定一下慌乱的情绪，趁主管走开时才拿起电话。拨了几个数字，她突然停了下来。“你怎么不打了?”琦琦疑惑地问。潘岚佯装十分犹豫、紧张的样子，说：“要是对方不相信我是电信局的，怎么办?”琦琦笑着说：“你放心，这儿的电话都使用了一种能改变号码的软件，能在对方的电话上显示任何一个你想要的号码，电信局的啦，公安局的啦，随便什么号码都能显示!要不然，人家怎么会相信我是电信局的工作人员。”“真的连公安局的号码都能显示?”潘岚仍觉得难以置信。琦琦说：“我骗你干吗?不过，我也是听其他同事说的，具体也不太清楚。”潘岚还想往下问，却看见主管阿丽过来了，潘岚马上噤声，开始打电话。

这种软件真的像琦琦说的那样神通广大吗?晚上，潘岚上网一查，发现网上热卖改号软件的公司多达一百多家，而且价格只有几百元。这种软件就像电脑病毒一样，可以突破电信运营商的网关，在对方电话显示任意一个虚拟号码，而原来的真实号码却被更改了。但这种软件不具备回拨功能，因此只要一回拨，就马上露馅。了解到这些，潘岚心中的谜团终于解开――之所以有那么多人上当，原来是被改号软件这个帮凶蒙蔽了眼睛!

第三天打电话时，细心的潘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冒充国家洗钱防治中心的成员几乎都是在中午12时和下午5时左右指挥被骗人完成转账的。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这个团伙一天到底能诈骗多少钱?

下午4时40分左右，潘岚假装上洗手间，听到旁边一间小办公室里主管阿丽在打电话：“洪仔，那张工行卡上有36万，银行下班之前，你必须将钱打散，然后通知其他兄弟马上提现!”联想到曾经采访的落网马仔的取款经过，潘岚顿时明白了。此时银行快下班，取款组的马仔得到消息后，会马上将钱分散转移到其他银行卡上，然后迅速在ATM机上提现，即便被害人发现被骗马上报案，也为时已晚!

10天过去了，潘岚心惊胆战地在诈骗公司“工作”了10天。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她决定结束卧底工作，向警方报案。好不容易熬到下班，走出大楼钻进出租车的那一刹那，潘岚感到自己的心仍在怦怦地剧烈跳动。赶回报社，她立即向警方报了案。

4月26日上午10时，根据潘岚的举报，警方将藏匿于商厦的诈骗团伙一网打尽。看到骗子们全部落网，潘岚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后记：2009年6月12日，公安部召开电视电话会议，部署全国各地公安机关开展为期4个月的打击电信诈骗犯罪专项行动。相信随着打击力度的增强和骗术的彻底曝光，百姓深恶痛绝的电话诈骗很快便会绝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