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称的利益博弈

我们对银行没有任何有效的反制措施。我们和他们太不对等了。

“我们已经抗战8年了！”中国烹饪协会会长助理边疆在接受《中国连锁》记者采访时，谈到银行刷卡手续费时神情有些激动，也显得有些许的无奈。

从2004年至今，8年间，中国烹饪协会（下称“烹饪协会”）一直在为降低刷卡手续费而奔忙，与之同行的还有中国连锁经营协会及一些企业家。刷卡手续费居高不下，一直是压在他们心口的石头。

“我们已经推动了一些了。”但边疆对于取得的成绩并不满意，“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形势还不明朗，但是我们还在努力。”

罢刷事件

对于普通商户来说，对刷卡费不满的惟一做法就是抵制。

商户的抵制动作最早可以追溯到2003年底。当时，成都国美电器撤掉商场内的数十台POS机，不再受理银行卡结算；不久之后，上海永乐家电25家连锁店集体每逢周二罢刷银行卡。

而形成较大影响力的是2004年发生在深圳的零售商罢刷事件。

据了解，深圳市2002年刷卡消费额70亿元，到2003年便增长至165亿元，增长幅度为135%，银行收取的手续费也同步增长了135%。

但是与之不相称的是，2003年深圳的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长仅为16.2%，即商家营业额的增长仅及刷卡消费额增长的九分之一。这意味着商家并没有从普及刷卡消费中获利，相反还要从经营所得中挤出一大块来支付银行的刷卡手续费。

增长的利润还不够支付增长的刷卡费，这让商户无比的愤慨，罢刷的想法便在悄无声息中形成了默契。

罢刷的事情，最早发生在个别零售企业，随后餐饮企业有所响应。

“因为我们担心我们出面太多的话，存在价格联盟或价格垄断的嫌疑，所以以前发生一些罢刷事件，中国烹饪协会都没有参加。”边疆说，“当时烹饪协会向企业强调的是和谐，要求大家不要对抗，不要采用过激的行动。”

“但是并不是说我们在刷卡费上没有诉求，没有作为。”烹饪协会副秘书长许云飞告诉记者，“2004年，烹饪协会还专门到深圳市做过调研，当时那里的罢刷事件较为突出。”

针对于罢刷事件，烹饪协会在2004年7月2号了《中国烹饪协会就餐饮企业刷卡问题的意见》，呼吁双方能理性地对待双方的合理要求。

在2005年初，烹饪协会又了《对餐饮企业刷卡问题的调查意见》，呼吁打破银联的经营垄断，降低餐饮企业刷卡手续费。

“当时餐饮行业的刷卡手续费率是2.5%左右，有的到了3%，后来经过多方面的协调，刷卡手续费变成了2%。”边疆说。

一封公开信

在深圳罢刷事件发生后，银行方面做出了一些让步，一些行业的手续费在原来的基础上下调了0.5个百分点。

“当时银行方面非常紧张，请协会、商会等出面协调一些关系，缓和企业与银行的矛盾。”边疆介绍说，“当时银行主动邀请大家参加一些活动，组织大家开会。所有的活动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用来公关，让企业继续使用POS机。”

但是好景不长，几年之后，消费者已经形成了刷卡习惯，罢刷意味着客户流失，意味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刷还是不刷已经由不得商户了。

随着消费者刷卡比例的提高，商户的压力明显增加，这个时候银行方面已经不再重视商户方面的诉求了，因为时过境迁了。

商户强列不满，却已经没有了抵制的办法。

陕西省第十届、十一届人大代表、陕西竹园村餐饮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周素琴从2008年开始，连续4年在陕西省“两会”上提出银行卡刷卡手续费下调的建议，并委托全国代表将建议在2010年和2011年带到全国“两会”。

合肥百大股份公司董事长郑晓燕也在当选全国人大代表的5年时间里，持续不断地提出降低刷卡费议案。

“一些餐饮企业一年刷卡费就要出几百万，大家的意见都很大，希望把问题解决。我们也通过各种渠道把意见往上传递。商业联合会等组织也在这么做，但是问题始终解决不了。”边疆说。

2011年2月，湖北等13个省市的烹饪协会联合有关部门，呼吁降低餐饮行业刷卡收费。不久之后，全国27省市的烹饪、餐饮、饭店协会联名一封公开信，上书央行要求减少或是终止对餐饮行业刷卡收取的高额手续费。

公开信认为，央行制订的刷卡收费标准不仅明显有失公允，其费率的确定也未进行过认真的调研、听证和得到物价主管部门的批准，收费标准缺乏让人信服的依据，实际上是行政干涉和行业垄断的产物。

“这一次中国烹饪协会仍然没有参与相关的行动，但是我们不可能站在企业的对立面。”边疆说，“我们深入地去了解了一些他们的想法，并帮助他们呼吁。”

很显然，公开信引起了相关领导的重视，这直接导致了“银行卡刷卡手续费座谈会”在长沙的召开。

刷卡手续费座谈会

2011年5月27日，由发改委牵头，会同商务部、央行、银监会等在长沙召开了一次多方参与的银行卡刷卡手续费座谈会。

“为了掌握各方的意见，我对会议做了较为详尽的记录。”许云飞告诉记者，“在这次座谈会上，各方都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但很明显观点比较对立。”

河南省餐饮协会张海林认为，刷卡消费不仅方便消费者而且有利于银行业的发展，企业都很支持，但必须保证企业利益不被侵害，建议取消。原全聚德公司董事长姜俊贤认为，不应搞行业歧视，餐饮业的刷卡费率要降低。这代表了餐饮企业方的声音。

商业银行则回应称，现在信用卡业务在所有银行中都是赔钱的，降低刷卡费不利于行业的发展。这代表了银行方面的声音。

让人记忆深刻的是，银联方面邀请的现场唯一一名专家——西南财经大学张宽海教授的发言。

张宽海认为，现行的刷卡手续费率与国际接轨但比国外低；商业银行有成本支出，企业要明大义，多支持中国银联发展；只有帮助中国银联垄断才可办大事，商家多承担点手续费是在支持中国银联与国际对手竞争，即使酒店因为刷卡成本大而倒闭，那与保障我国的支付安全相比也是小事情。

对于张宽海教授的发言，一些企业和协会代表很愤慨，但也很无奈。

“很多人将这次座谈会当成一次谈判，但我认为更象是倒口水。大家都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的观点抛出来了。”许云飞说，“这样的结果只能是大家不欢而散。”

但在这次座谈会上，大家也收到了一个清晰的信号，发改委领导透露，国务院领导已经有批示，刷卡手续费肯定会降低。

方案几易其稿

领导的批示似乎并没有使刷卡手续费下调这件事变得简单。“去年我们烹饪协会所参加的相关会议就不下10次，但各方意见仍然有出入。”许云飞说。

2011年年底终于有内部消息称，刷卡手续费下调方案的部委讨论稿已经形成，方案指出，银行卡刷卡手续费支出不断上升，已经成为各类商户继房租、人工成本和电费之后的第四大开支。

消息灵通人士透露，2011年年底前有关部门向银联和商业银行下发了“《方案》一稿”。从“一稿”来看，发卡行的服务费将根据刷卡金额按0.3%收取，封顶100元；银联的转接费将按照每笔交易金额的0.05%收取，封顶5元。另外，还规定银联不得对POS机上的同行消费收取转接费。

根据此方案，商业银行和银联收费率的下降幅度都将在80%左右。

很显然，这对银行方面的触动很大，遭到了银行方面的强烈反对。

银行方面的反对，让烹饪协会很着急。根据烹饪协会收集的信息，2012年上半年，全国餐饮业营业收入增长持续下滑，房租，人工成本持续增加，行业平均净利润率降至8%左右。这种情况下，如果银行卡刷卡费率仍然停留在2%，对于餐饮企业无异于雪上加霜。

在这样的情况下，烹饪协会想到了另辟蹊径，他们向有关部门传递了《关于通过财政补贴降低银行卡刷卡消费成本的建议》。

许云飞说：“烹饪协会希望公共财政承担刷卡支付所需要的硬件投入和软件维护的所有开支，以此来降低餐饮企业的负担，保证行业的健康发展。”

虽然建议没有得到支持，但由于各方面的共同努力，在此之后，有关部门讨论生成了“《方案》二稿”。据称“二稿”方案做了不少调整，刷卡费率平均下降幅度调整到了40%左右。

中信银行信用卡中心副总裁王宁桥担忧地表示：“如果真的要下降刷卡费，很可能明年少四五亿元收入，影响是很大的。”

另一位对银行卡深有研究的业内人士聂俊峰则提出“降费不如降税”的观点。他的想法和烹饪协会提出的财政补贴建议似乎殊途同归。

就在大家以为这回该落实了的时候，再次传出内部消息，“《方案》三稿”除继续维持不同行业的差别化定价外，还试行了“有升有降”，平均下调幅度为23%～24%。

据中国商业联合会会长张志刚透露，目前，降低刷卡费率的措施已经获国务院批准。

中国连锁经营协会秘书长裴亮也证实了这一消息，“经过一段时间的商讨，降费方案获得各方主管部门的同意并报送国务院，2012年5月国务院批准了该方案。”

执行没有时间表

传言被国务院批准了的方案究竟具体内容是什么，公众不得而知。不过，不管是什么方案，刷卡费总体是下调的，这样的消息让深受高昂刷卡手续费之苦的广大商家欢呼雀跃。

2012年8月国务院出台《关于深化流通体制改革加快流通产业发展的意见》，再次明确要降低刷卡手续费，让商家对刷卡费下调充满了期待。

但是事与愿违的是，几个月过去了，到目前为止，降费方案的执行还没有明确的时间表。企业和协会开始着急了。

就在刚刚过去的黄金周前夕，中国烹饪协会在官网“关于尽快降低餐饮业刷卡手续费的呼吁”，强烈呼吁有关方面能积极行动起来，按照国务院的要求完成银行卡的刷卡手续费的调整工作。

同样发出呼吁的还有中国连锁经营协会。该协会在2012年9月16号发出的声明里称，零售行业平均利润率只有2%左右，而银行的刷卡手续费就高达0.5%至1%，与当前拉动内需，扩大消费，减少流通环节收费的国家政策要求显得很不协调。

而对于刷卡费将下降的消息，银行和金融机构则表现得格外淡定。

银行业协会表示，目前国家有关银行卡的刷卡手续费调整的文件还没有正式下发，“银行消极对待，拖延刷卡手续费下调”等说法与基本事实不符。

银行业协会认为，本次银行卡刷卡手续费率的调整，是一次结构性优化调整。银行业积极配合此次刷卡手续费的调整，从国民经济发展的全局出发，旨在扶持相关行业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企业负担，刺激刷卡交易量上升，从而推动整个国民经济的发展。

银行业协会同时指出，银行卡刷卡手续费率的调整，涉及银行发卡系统和收单系统的改造、商户协议的重新签署及相关人员的培训等多项准备工作，希望社会各界能给予商业银行合理的准备时间。

“我们现在已经有些疲惫了，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奔走呼号，有关方面也回应说，刷卡费要下调，但是到现在为止，我们也没有见到。”边疆说。

当记者问到，除了呼吁，企业和协会方面还有没有可行的反制措施时，边疆直言不讳地说，“我们对银行没有任何有效的反制措施。我们和他们太不对等了。”

有业内人士分析认为，从方案不同版本的变化，以及方案迟迟不能出台的现象中，不难感受到一种“下调”幅度不断萎缩的趋势，这显然源自银行方面强大的政策博弈能力。换言之，在“迟迟未出台”背后的强势博弈阻滞下，“手续费下调方案”是否还能被名副其实地称为“下调”方案，恐怕都需要打上一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