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朱熹与中医

时间:2022-10-06 07:29:26

浅论朱熹与中医

内容提要中医文化是中华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朱熹是孔子之后对儒家、对中国影响最大者。朱熹对中医文化的继承,是本文的研究重点。朱熹在其著作中引用了大量的中医中药之哲理,本文选取其中不常见却又有特点的内容进行分析,分别从“以医理治学”、“ 以医理治国”等方面进行讨论。

关键词朱熹中医中药治学治国

〔中图分类号〕B244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47-662X(2014)01-0012-06

一、一个被忽略了的问题

对朱熹的研究,大都集中在了他对理学的贡献上。《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对朱熹有如下介绍:“朱熹发展程颐等人的思想,集理学之大成,建立唯心论的唯理论体系。……在中国儒学史上,朱熹的作用和影响仅次于孔子。”“集理学之大成”,评价的是朱熹对理学的贡献。“作用和影响仅次于孔子”,是对朱熹实际作用的褒奖。《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对朱熹的评价与褒奖具有代表性,但是在这一具有代表性的评价中,漏掉了一个基础性的问题,那就是:朱熹对中医的研究,对中医理论的继承。

中医文化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研究朱熹,不能忽略他对中医文化的继承。本文拾遗补缺,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批评。

二、朱熹与中医

引用《黄帝内经》中的哲理为依据来阐明问题,引用《神农本草经》中的药性为依据来阐明问题,是朱熹论证问题的基本方式。这一方式,体现在各个方面:对学生讲课,与朋友讨论问题,给皇帝上书等。

1以中医哲理教学

引导弟子学习,朱熹几乎在各个层面上都会引用《黄帝内经》中的哲理。

(1)立志。求学必先立志,担当大任必先立志,这是中华文化中的常识。志,指志气、志愿、志向,以及藏于心中的信心。“志”无形之志?立志如何立?朱熹先追溯了“志”的出处,然后讲“如何志于学”。他说:

医家谓志属肾。如今学者谁不为学,只是不可谓之“志于学”。如果能志于学,则自住不得。“学而时习之”……自然一步攒一步去。朱杰人等编:《朱子全书》第1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808页。

“医家”,指的是《黄帝内经》。《黄帝内经·素问·宣明五气篇》:“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肾藏志,是谓五脏所藏。”姚春鹏译注:《黄帝内经》,中华书局,2012年。心肺肝脾肾,有形之五脏;神魄魂意志,无形之五神;有形之脏藏无形之神,一脏藏一神,五脏藏五神,这是《黄帝内经》对无形之精神的解释。《黄帝内经·灵枢·本神》:“肾盛怒而不止则伤志,志伤则喜忘其前言。”南京中医学院编著:《黄帝内经·灵枢译释》,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1年,第78页。肾盛怒会伤志,伤志会引起两方面的严重后果:一是使记忆力减退,今天忘记昨天的话。《黄帝内经》首先指出了“肾藏志”,又指出伤志会引起善忘之疾。由此观之,立志除了树立信心之外,还应该保养肾脏。

朱熹强调,为学者先立志——“志于学”。志于学”者,会自觉地“学而时习之”。最终会自然而然地积少成多,积土成山——“一步攒一步去”。

朱熹为何以先谈“志属肾”而后引出“志于学”?明白了肾的功能,有助于理解朱熹的主张。肾,一藏无形之志,二主有形之骨,这是《黄帝内经》解释的肾脏功能。肾虚之人必然骨弱,必有腰膝酸软、畏寒畏凉之状。观壮士风采,哪个不具有顶天立地的傲骨?立志先谈肾,朱熹提醒为学之人要护肾养肾,免得丢了志气、折了骨气。至于如何为立志而养肾,朱熹没有论及,给读者留下了“接着说”的空间。

(2)除恶。心中无恶,方能成佛,心中清净,方能成佛,这本来是禅宗中的哲理。朱熹借用禅宗中的哲理来说明求知前必须先除去心中之恶。除恶怎么除,朱熹引用中医中的哲理回答了问题。

《朱子语类》曰:“某尝说,须是尽吐泻出那肚里许多鏖糟恶浊底见识,方略有进处。譬如人病伤寒,在上则吐,在下则泻,如此方得病除。”朱杰人等编:《朱子全书》第16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427页。

吐泻之法,是排出体内污物最有效的方法。以吐泻之法除污治病,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西游记》中的孙悟空行医。朱紫国国王得了重病,主要病因就是吃粽子时受到妖精的惊吓,粽子入胃三年未化。孙悟空用大黄、巴豆、活马尿融合成药丸给国王服用。大黄,巴豆是性烈之泻药,马尿腥臊可以催吐。孙悟空用此吐泻之法,药到病除,国王顺利地泻出了那枚粽子,立刻觉得“心胸宽泰,气血调和,精神渐抖擞,脚力也强健。”吴承恩:《西游记·六十八回》,岳麓书社,2004年。孙悟空的药方,看似胡闹,实际紧扣医理。朱熹以除恶之法论治学之法,同样是紧扣医理。朱熹给求学者一个忠告:在学习前,必须把偏见放下、丢掉,只有这样才能汲取真正的学问。“恶浊之见识”,须用吐泻之法排除,否则不可以为学。

文学中有医理,理学中亦有医理。排除肚里久积不化的粽子以治疾病,这是孙悟空给后人的启示。要想汲取真知,必须吐泻出自己心中的偏见,这是朱熹给后人的忠告。

(3)平和。心平气和,是宋学的一种人生态度。“先生每与论事,心平气和。”《程颐·明道先生行状》中出现了“心平气和”一词。“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从程颐《春日偶成》这首诗中,体现的也是“心平气和”的人生观。

朱熹把“心平气和”的人生态度转换为一种学习方法,引入求学求知。朱熹在《答徐居厚》中说:

大病新复,正要将护,不可少有激触,损动真气。读书度未能罢,且歇得数月亦佳。将来看时,亦且适意遮眼,自有意味。正不必大段着力记,当损人心力,使人气血不舒易生疾病。……至于平心和气却是吾人学问根本,亦不为病,然后当着力也。朱杰人等编:《朱子全书》第2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652页。

读书必须讲究方法,方法正确事半功倍,方法错误事倍功半。读书的根本方法为何?朱熹给出的答案是“平心和气”。朱熹认为,大病初愈不宜读书,否则“损动真气”。身体健康时读书“不必大段着力记”,否则损人心力,使人气血混乱,容易致病。读书的正确方法为何?朱熹指出,应该平心和气地去读——“至于平心和气却是吾人学问根本,亦不为病,然后当着力也。”

“心平气和”一词虽然出于宋学,但哲理之源却是源于《黄帝内经》。

《黄帝内经·素问·脉要精微论篇》:“夫平心脉来,累累如连珠,如循琅玕,曰心平。”姚春鹏译注:《黄帝内经》,中华书局,2012年。脉搏正常,谓之“心平”。“心平”一词,出于《黄帝内经》。

《黄帝内经·素问·六节藏象论篇第九》:“气和而生,津液相成,神乃自生。”②⑥姚春鹏译注:《黄帝内经》,中华书局,2012年。气和,是“津液相成,神乃自生”的前提。“气和”一词,出于《黄帝内经》。

“平心”与“心平”,可以等量代换。“心平气和”之哲理发源于中医文化。

心平气和,是一个健康人的标准。医生医病,根本方法就是要达到一个“平”字。《黄帝内经·素问·玉机真藏论篇第十九》曰:“无问其病,以平为期。”②中医之中,除了中国之义之外,还有中平、中和之义。《汉书·艺文志》:“经方者,本草石之寒温,量疾病之浅深,假药味之滋,因气感之宜,辨五苦六辛,至水火之齐,以通解结,反之于平。”班固:《汉书》,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反之于平”,《汉书》中出现的也是一个“平”字。平,平衡寒热,平衡虚实,是中医医病的根本方法。

医病的根本方法,在朱熹这里变成了做学问的根本方法。显然,朱熹不赞成极端或偏激的学习方法,例如“头悬梁,锥刺股”、“如囊萤,如映雪”等苦读之法。以极端或偏激的方法求知,成功者极少,残疾者极多,例如近视、驼背。在古代,“书生”一词几乎成了弱不禁风者的代名词。读书而不得其法,功未成而身先残,得不偿失。以“平心气和”为方法求知,在今天仍不失为一种良好的方法。如果这一方法得以普及,校园的“眼镜”也许会大量减少。

(4)据经考古。当时,一位夏氏医生著医书,请朱熹为之作序。朱熹是十分欣赏其“根于古,本于经”的从医态度,在序文《送夏医序》中高度赞扬了夏氏医生,同时也批评了“不师古而自用者”。

予尝病世之为论者,皆以为天下之事,宜于今者不必根于古,谐于俗者不必本于经。及观夏君之医,而又有以知其决不然也。盖夏君之医,处方用药,奇怪绝出,有若不近人情者,而其卒多验。及问其所以然者,则皆据经考古,而未尝无所自也。予于是窃有感焉。因书遗之,以信其术于当世,又以风吾党之不师古而自用者云。朱杰人等编:《朱子全书》第2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605页。

描述病世之病,朱熹给出了两大特征:一是做学问抛弃了经典,二是著书为文不引用圣人的教诲。病世之病,病在抛弃了“宗经征圣”的传统。夏氏医生处方用药,奇怪绝出,却多灵验,追其所以然,方知是其“据经考古”的结果。朱熹为作序,现象上赞美的是夏氏医生,实质上赞美的是文化传统。赞美文化传统,是给求学为学指出的一条正路。

2以中医哲理论天下

治天下,《道德经·第64章》出现的哲理是:“为之于其未有,治之于其未乱。”沙少海译注:《道德经》,贵州人民出版社,1989年。治病,《黄帝内经·素问·四时调神大论》出现的哲理是:“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⑥

治天下,治在动乱发生之前。预防为主,将一切“乱”化解在“未乱”之时。治病,治在未病之时。预防为主,将一切“病”化解在“未病”之时。治天下,治在乱之前。治病,治在病之前。治天下与治病,对象不同,方法相通。

良相治国,良医治病。宋代读书人中间流传“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至理名言。朱熹论治国治天下,均引用到了中医之哲理。

(1)以医理论治天下。《晦庵集·与籍溪胡先生》:“天下形势如前所云者亦当路所不可不知也。救之之术独在救其本根,而已若随其变而一一应之则其变无穷,岂可胜救也哉?而所谓救其本根之术不过视天下人望之所属者,举而用之,使其举措,用舍必当于人心,则天下之心翕然聚于朝廷之上,其气力易以鼓动。如羸病之人针药所不能及,焫其丹田、气海,则气血萃于本根,而耳目手足利矣”。⑧彭文辑:《百子全书》,岳麓书社,1993年。

朱熹以治羸病为例,解答了“如何治天下”的难题。羸病,是一种因为身体衰弱而生的病。《韩非子·十过》:“财食将尽,士大夫羸病。”⑧汉代班固的 《白虎通·丧服》:“身体羸病,故杖以扶身。”朱熹:《经济文衡·缴纳南康任满合奏事件》,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可见羸病的成因是缺少食品,症状是身体虚弱。

焫,指利用燃烧草药熏灼治病的方法。《黄帝内经·素问·异法方宜论》:“脏寒生满病,其治宜灸焫。”姚春鹏译:《黄帝内经》,中华书局,2012年。脏腑寒气过盛,容易发生腹部胀满疾病,治疗适宜于用艾火烧灼。

用草药熏灼丹田、气海,可以使气血汇集至此。如此,病人才能有救,疾病才能痊愈,用朱熹的话说就是“耳目手足利矣”。重病不能用猛药,这是中医文化中的常识。用草药对病人进行熏蒸,是药物通过呼吸和皮肤的渗透进入体内,从而达到起死回生的效果。

熏蒸,是一种温和的医病方法。朱熹认为,救天下之危势犹如抢救羸病之人,应该舍猛药而采用温暖温热之法来“救其本根”。治羸病,聚气血;治羸国,聚人心。用举贤、用贤之法,使人心聚于朝廷。《孟子·尽心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是国家的根本,治羸国先聚民心。朱熹以此方治天下,既符合医理,又符合儒理。

(2)以治病之理论治国之道。人大病初愈,需要休养,才不至于旧病复发,才不至于衍生新的疾病。人如此,国亦如此。治国应该重视天灾之后人民的休养生息。朱熹上书皇帝,又一次用医理论证治国之策。《晦庵集》曰:“譬如伤寒大病之人,方其病时汤、剂、砭、灸固不可以少。缓而其既愈之后,饮食起居之间所以将护节宣小失其宜则劳复之证百死一生,尤不可以不深畏也。今者饥饿之民虽得蒙被圣恩以幸免于死亡。……无异于大病之新起,若有司加意抚绥宽其财力。则一二年间筋骸气血庶几可复其旧。”朱熹:《经济文衡·缴纳南康任满合奏事件》,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

医病的核心问题是避免“劳复之证”。劳复者,因劳神、劳身而旧病复发者也。宋医陈言所撰《三因极一病证方论·劳复证治》,其中有言:“伤寒新差后,不能将摄,因忧愁思虑,劳神而复,或梳沐洗浴,作劳而复,并谓之劳复。”陈言:《三因极一病证方论》,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11年。大病初愈之后,忧劳过度引起旧病复发,谓之劳复。避免劳复之法,便是从饮食起居入手,缓缓调理病人身体,使其筋骸气血恢复至常人,方可无忧而作。

朱熹上书之前,地方大旱,粮食减产。大灾之年,皇帝减免了部分税收。灾年刚刚过去,人民还没有回复元气。皇帝急于恢复税收,于是朱熹上书,借“劳复之证”来说明人民需要休养生息,望皇帝像对待大病初愈的人一样,减少百姓的税赋,使百姓迅速恢复元气,而不至于出现“劳复”之类的新问题。

病愈之后,患者需要休养生息,这是医病之理。大灾之后,人民需要休养生息,这是治国之理。朱熹以医病之理喻治国,形式形象,比喻贴切。

三、以中药之理辨伪

继承前人的思想,有两种方式:一是全盘接受;二是有所选择,有所取舍。朱熹赞成的是后者。议论“如何继承”?朱熹撰写了辨伪之文。如何辨伪?朱熹是用中药药性说明的。

《四书或问·卷三十九》:“或问:‘程子以为夷惠圣人,传者之误,今考之孟子之言此者非一,岂皆误乎?’”……“夷惠之行高矣,然偏胜而易能,有迹而易见,且世人之贪懦鄙薄者众,一闻其风而兴起焉,则其为效也速,而所及者广,譬如姜桂大黄之剂,虽非中和,然其于去病之功为捷,而田夫贩妇大寒大热者,之所便也。若孔子之道则广大而中正,浑然而无迹,非深于道者,不能庶几其万一。如参苓芝术之为药,平居有养性之益,而缓急伐病之功,未必优于姜桂大黄,非所以施于闾巷之间危急之候也。孟子屡称夷惠而不及于孔子,其意殆以此耶。”朱杰人等编:《朱子全书》第6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008页。

要理解朱熹这一段议论,必须明白中药药性。中华大地上第一部药物经典是《神农本草经》。《神农本草经》,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1999年,第1页。《神农本草经》将三百六十五种药物分为上、中、下三品:

上品药一百二十种为君,主养命以应天,无毒,多服久服不伤人,久服轻身益气、益寿延年。

中品药一百二十种为臣,主养性以应天,无毒或有小毒,斟酌为宜,功效能医病且能补虚增重。

下品药一百二十五种为佐使,主治病以应地,多毒,不可久服,可以除寒热之邪、破积聚之疾。

上品养命、中品养性、下品治病。上品可多服久服,中品斟酌而服,下品不可久服。

参、苓、芝、术,这四味药均为上品;姜、桂为中品,大黄为下品。朱熹先用参、苓、芝、术这四味药来比喻孔子之道如药中上品,是中正和平的,是顺应天理的,在没病的时候也可长久、持续的服用,身体便会健康并且长寿,免受疾病之苦。后用姜、桂、大黄来说明夷惠的学说如药之中、下品,虽然对于治病见效快,但是比较功利有副作用,不能长久,久则伤人。

夷惠,伯夷、柳下惠也。伯夷给后人留下了不能“以暴易暴”的至理名言,柳下惠“坐怀不乱”的事迹更是被世人所传颂。

《论语》中孔子称伯夷、柳下惠为贤人。贤人与圣人,有区别而无本质区别。贤人,有一时一事的特殊意义;圣人,有万世的普遍意义。圣人之言,犹如药之上品,可以用于全局,可以用于万世。贤人之言,犹如药之中品下品,可以用于一域,可以用于一事。以药性论贤论圣,形象而贴切。但是,“圣贤之别”不等同于“真伪之别”。

时至今日,不能“以暴易暴”之辞,还常常出现在外交辞令中。这就证明了贤人在某一领域的永恒意义。所以,朱熹以“辨伪”为题,似有值得商榷之处。

四、以庸医论治学

何谓庸医?医术低劣,药理不明,投药不能医病而能夺人性命者,庸医也。陆游《春蚕》诗:“庸医司性命,俗子议文章。”《春蚕》诗告诉世人,庸医不能治病,俗子不能治文章。治学,严谨地研究学问。把庸医与治学联系在一起,批判的是治学中的“滥竽充数”者。

以庸医喻治学,朱熹批评的对象是王安石。《御纂朱子全书·卷五十九》:“先生论荆公之学所以差者,以其见道理不透彻。因云:洞视千古,无有见道理不透彻,而所说所行不差者。但无力量做得来,半上落下底,则其害浅。如庸医不识病,只胡乱下那没紧要底药,便不至于杀人。若荆公辈,他硬见从那一边去,则如不识病证,而便下大黄、附子底药,便至于杀人!”《御纂朱子全书·卷五十九·诸子二》,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

荆公者,王安石也。王安石,封荆国公,世人称荆公。北宋时期,王安石创建“新学”,重新诠释《尚书》、《诗经》、《周礼》,著《诗义》、《书义》、《周礼义》三书,称《三经新义》,王安石建立“新学”学派的目的,是通过“以经术造士”的桥梁,达到盛王盛世。

理不在书中,在宇宙之中,在万物之中,在自然之中。王安石以三部儒家经典治学,实际上把理(道)局限在了书中。理在书外,这是理学的认识。理在书中,这是“荆公新学”的实践。朱熹认为,王安石以经治学的方法,从根本上说,是没有弄懂道理——“见道理不透彻”。不懂道理治学,犹如庸医治病。朱熹以庸医乱用药为例,生动而形象地批评了“荆公之学”。

药物,朱熹举大黄、附子为例。《神农本草经》的药性划分中,大黄性寒,附子性热。寒药治热病,热药治寒病。《黄帝内经·素问》所建立治病原则是:“寒者热之,热者寒之。”姚春鹏译:《黄帝内经》,中华书局,2012年。——寒因病用热性药治之,热因病用寒性药治之。大黄药性大寒,主治热病;附子药性大热,主治寒病。治病之前,必须先认识病因,先判断病因是寒是热,然后才能用药。例如,热因形成的便秘,应该服用寒性之大黄;寒因形成的冷痢,应该服用热性之附子。寒因病服热性药,如雪中送炭。热因病服寒性药,如暑中送冰。庸医治病,不识病因,乱用药物。以寒性药治寒因病,犹如雪中送霜,以热性药治热因病,犹如火上浇油。不但不能医病,而且会使患者送命。朱熹以庸医不识药性、不识病因而敢于用药为例批评王安石治学。这一批评非常形象,令人过目不忘。不过,这一批评有值得商榷之处。王安石的境界,没有认识到理在书外,这是需要批评的。但是,《三经新义》毕竟记载了书外之理,毕竟记载了圣人之言,读《三经新义》与服错大黄、附子完全是两码事。这一批评并不恰当。笔者此处关注的是朱熹对药性药理的研究。

五、结语

理学家为什么处处会以中医中药的哲理为依据论证问题?明白了当时的实际背景与理论背景,问题的答案就会脱颖而出。

1实际背景。宋代是中医复兴的时代,这是当时的背景。下面三个实际例子,可以证明宋代是中医复兴的时代。

例一,宋徽宗执政不久,便设古代疗养院谓之“安济坊”,设立制药厂谓之“熟药所”,继而成立了医药惠民局。惠民局收集了民间秘方,最终形成《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简称《和剂局方》。——此书今天仍在沿用。

例二,据《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传统医学》介绍,1112年,由徽宗赵佶领衔编撰成了《圣济总录》。这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部由皇帝领衔编撰的医书。《圣济总录》收集有效验方约2万首。——此书今天仍在沿用。

例三,宋之前,针经《灵枢》已经失传。宋之时,通过与朝鲜交换,在1093年,宋以《册府元龟》换回针经《灵枢》。中华大地上又有了完整的《黄帝内经》。

如此背景下,产生了“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名言。如此背景下,产生了处处引用中医哲理来论证问题的朱熹。

2理论背景。理论背景有两个,一是师传,二是理学的认识论与方法论。

先谈师传。程颢论证问题就有以医理阐明问题的习惯。例如程颢论仁时先谈的是“不仁”,《二程遗书·卷二上》有如是之论:“医书言手足痿痹为‘不仁’此言最善名状。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认得为己,何所不至?若不有诸己,自不与己相干,如手足不仁,气已不贯,皆不属己。”“不仁”之病,最早出于《黄帝内经·素问》,指肌肤麻木而无知觉。如此例子,程颢著作中比比皆是。朱熹完全继承了程颢的这一论证方式。

再谈理学的认识论与方法论。“理一分殊”,是程颢提出、由朱熹论证、发挥的重要命题。理是一理,物是万物。一物一理,万物万理;一物之理通于万物之理,万物之理通于一物之理。“理一分殊”相当于庄子的“道无所不在”。程朱理学用“理一分殊”来认识问题,解答问题。万物不同,其理相通;领域不同,其理相通。用“理一分殊”的方法,可以触类而旁通。由此而论,治病之理与治国之理完全是融通的,治病之理与治学之理完全是融通的。庖丁以道论解牛,佝偻以道论承蜩,同样是这个道理。认识了理学的认识论与方法论,才能真正认识以医理解答各种问题的朱熹。

作者单位:四川师范大学政治教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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