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书案”

一位“环保斗士”，5本自费印刷的环保书，不存在的图书销售利润，却构成了“非法经营罪”。海南省林业局原森林防火办公室主任刘福堂遭遇的一场刑事诉讼案，正在被全国环保界和法律界人士高度关注

对于刘福堂次子刘音来说，眼下最为要紧的事情，并不是如何证明父亲的清白，而是保证老人健康熬过宣判之时。

刘福堂患有抑郁症，平时午间和晚间需各服一粒安眠药才能入睡。10月11日庭审结束后，主治医生告诉刘福堂的妻子，他的药量增加到了以往的三倍，仍然睡不踏实。

据周泽律师介绍，刘福堂在一次会见刘音时，告诉儿子自己写了一份遗体捐赠书。而这份捐赠书已被司法医院扣留，未能转交到家属手中。

现年65岁的刘福堂曾任职海南省林业局森林防火办公室主任、民革海南省副主委、省政协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副主任。当选海南省政协委员的10年内，5个市县的林业局长因他的举报而落马，“围绕保护森林资源这个主题，写了30份提案和文章，拍摄了20多盒DV录像资料，做了六次大会发言”（《天地良心》序）。退休后，他一直从事海南省的民间环保活动。因直言敢谏而闻名的他有三个截然不同的称号：民间的“环保斗士”、官场的“扫把星”和企业家眼里的“炮筒”。

7月20日，病床上的刘福堂因非法经营罪被海口市公安局经侦处拘捕——7天之前，他因突发高血压住进海口市人民医院，曾昏迷四天半。

与刘福堂一同被海口市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的另外三名被告赵超群、程虎和王萦筠均已取保候审，记者联系他们均未得到回复。

尽管刘音向海口市人民法院等五个部门提交了取保候审的申请，这位有病在身的高龄老人仍然只能在司法医院接受治疗。

“别说取保候审，哪怕只是把他转到外面医院去，加强看守也行。”曾与刘福堂有过接触的民间环保人士吴柱对《新商务周刊》说。

罪名

10月11日一早，刘敏（化名）就来到海口市龙华区人民法院门口排队——她是专程从北京飞到海南旁听刘福堂案的志愿者。

这一天，刘福堂因涉嫌“非法经营罪”，被海口市龙华区检察院提起公诉的案件开庭。刘福堂被指控非法出版环保图书，并销售或赠与，“扰乱市场秩序，情节特别严重”。

作为亲属团之外仅有的三个旁听人员之一，刘敏在法庭上第一次见到刘福堂。“我当时坐在刘老的后面。他身体状况很糟糕，坐在被告席上，双手撑住钢管条，撑过整个庭审，期间还服用过药。”

这天上午，刘福堂是被120急救车送到法庭上的，他勉强支撑着接受完了4个小时的庭审。

案情并不复杂。在海口市龙华区检察院的书里，关于刘福堂“非法经营罪”的控告主要针对其出版的五本“非法出版物”：《绿色的梦》、《生态斗士刘福堂》、《天地良心》《海南泪（一）》《海南泪（二）》。书称，“被告人刘福堂无视国家法律，违反国家规定出版、印刷、发行非法出版物18000册，非法经营数额为人民币464000元，非法所得为人民币78090元，情节特别严重”。

这五本书均被海南省文化广电出版体育厅鉴定为非法出版物，其中，《绿色的梦》和《生态斗士刘福堂》为刘福堂私自找人印刷，另外三本则是使用香港的书号。

就是这5本原本并不起眼的图书，却因为事件的特殊性被法律界和环保界人士高度关注，在微博空间里广为传播，在刘福堂接近被审判的前几日，成为微博上的热词。

《绿色的梦》为刘福堂保护天然林的心路历程记载，《生态斗士刘福堂》汇总了媒体对其事迹的报道，《天地良心》是其作为政协委员期间参与社会事件的详细过程，《海南泪（一）》主要记录了万宁石梅湾水椰案，《海南泪（二）》则是对海南的“莺歌海事件”的梳理。内容均被公开报道过。

关于非法经营罪，刘福堂在法庭中称，“说我卖书赚了7万多，可我自掏腰包全部书成本就要20多万，哪有这么傻卖书的？”

事实上，刘福堂所印刷出版的书籍，绝大多数赠送给了环保机构、组织和人士，这在法庭上得到了他的同事及海南两名环保志愿者证实，而所谓的卖书盈利，其实多是大家对他环保事业的支持，价格不定且随意。除了期间通过刘福堂侄女淘宝账户销售的14本，18000册图书并无“经营”的证据。

民间环保人士冯永锋也证实，环保组织“达尔问自然求知社”曾获刘福堂赠送80本《海南泪（二）》及其他书籍，未收取任何费用，但在8月底被海口市经侦处办案人员全部收走。

“刘老在庭审中哭了好几次，最后陈述的时候，说自己不想跟那些杀人犯一起坐牢，他就是在纯粹地做环保，根本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刘敏告诉《新商务周刊》记者。

尽管侦办此案的相关部门一再强调，这是一起“纯粹的经济案件”，但在刘福堂家人和环保界人士看来，事情并非“纯属巧合”。

“战地”

事实上刘福堂并不是一点都不明白“哪里做错了”。

吴柱接受《新商务周刊》记者采访时说，刘福堂的微博被封后曾在电话里告诉他，称省里有人找他谈话，希望他对“莺歌海事件”闭嘴。

“莺歌海事件”正是刘福堂出版的《海南泪（二）》中的主要内容，而这本书也是刘福堂家人及环保界人士认为导致其被拘的主要原因。

事件始于今年3月份，莺歌海镇当地居民为反对电厂选址于该镇，不断举行群体性示威活动，并于3月初和4月12日、13日先后与警察发生了较大规模的冲突，造成数十人受伤。

然而此事由于媒体未能及时参与报道而鲜为外人所知。

4月10日，刘福堂获得了由民间组织“中外对话”与英国《卫报》共同举办的第三届中国最佳环境报道奖中的“最佳公民记者奖”。活动结束后，他迅速赶往莺歌海，亲自展开调查，并利用微博进行报道。

在4月18日的一条微博中，刘福堂写道：“我亲自于13日到战地调查，触目惊心，对那种反人性的暴行简直不敢相信，但却是事实。在国内竭力掩盖真相的前提下，求全世界人民的关注和声援，要快。”

在刘福堂后来被删的微博中，详细记录了“莺歌海事件”中诸多现场：群众的游行示威、“两百多米的大街弹壳遍地”、受伤的无辜阿婆，以及激扬愤怒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