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幽静的时光之水

如果天蓝色的海水,真是一面镜子,我想,每个有月亮的晚上,它都能听到鼓浪屿发出的叹息。想当年,那些别墅,华丽、光鲜、热闹,如同一场盛大的舞会。仿佛只是一转身,几十年的光阴,便已经随风而逝。如今的她,就像一个年老的贵妇,皮肤松弛,头发银白,老年斑如同一片片暗黑的礁石。虽然如此,她的眉宇之间,仍有着无可比拟的雍荣与华贵。

寂静是鼓浪屿最美的音乐。午后的鼓浪屿,有一种清甜的味道。阳光照耀下的弯曲街道,被海风吹拂的碎花床单,一声不吭的门扉,绿得发黑的树木,因生锈而变胖的铁栅栏,还有在阳台的藤椅和偶然绽放的白菊般的老人,都有一种令人忧伤的寂静。有很多房子,无人居住,树木疯长,使庭院变得幽暗,那些篆刻着精美花纹的石门,在封闭之后,宛若墓碑。有很多房子被时光所吞噬,它们不知在哪年哪月的哪一天,轰然倒塌,变成了废墟。它们的主人,或许是远归的游子,这些房子虽然是西式的,但其中盛放的却是百分百的中国梦……

漫长的下午,时间仿佛停滞了,连风都在午睡,阳光和树叶在斑驳的墙壁上,演着皮影戏。每一间别墅,都有一种神秘的色彩,因为我和他之间隔着一层层时光的纱曼。天蓝色的百叶窗,落了颜色,泛着淡白的光,像一件旧式的连衣裙,虽然如此,却依然残留着往昔的甜美目光。如果说每一幢别墅,都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故事,那么,这美丽娴静的窗户,就像是一本书的封面。

傍晚时分的鼓浪屿,有一种曲终后的清冷,游人散去了,商贩们的眼睛也熄灭了贪婪的光芒,开始专注于丰盛的晚餐;菜市场的外面,渔民们正在出售新打上来的海鲜;红砖屋顶,阳光的温度正消失在海风中。一只白猫,从中间缓慢穿过,用一种懒洋洋的声音呼唤它的同类。冬天的傍晚,总是过于短暂,阳光会突然躲藏起来,再也无处寻觅。我觉得,鼓浪屿的夜晚来得特别快,因为阳光有太多太多的躲身之处,而它总是最先光临那些久未有人居住的房间。

玫瑰的色彩渐渐淡去,这样的时刻,我喜欢在街道上自由行走,享受随遇而安的幸福。敞开的窗户里,传出钢琴声,一个孩子正在给我们描述着天堂的样子,那声音追随着阳光而去,使黄昏变得如此松软、悠长。道路渐渐模糊,而钢琴声依旧明亮。街边有一些别致的小店,流出蜂蜜般的灯光。比如,赵小姐的店,就是柔软的所在。吧台上,咖啡壶发出噗噗的声音,点上一支烟,喝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看着玻璃窗外,像热带鱼一样游来游去的人们,内心无比地安静而满足。

夜晚的鼓浪屿,几乎听不到人的说话声,路灯是有些寒意,照着腰肢纤细的道路,而每一个家庭的灯火,却是有热度的。我一再地驻足,透过茂密的爬山虎,窥视那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生活,感受那细小得不能再细小的温暖。这一叶在天蓝色海水中摇晃的小岛,向我呈现着生活本来的样子,呈现那份宁静的清香。

回到旅馆,给自己泡上一壶清茶,回味着这纯净的一天。清凉的海风,正吹过每一条街巷,还有我们无法触摸的层层叠叠的华美时光。这个时候的鼓浪屿,就像是一池幽静的时光之水,而我,有幸成为落入这水中的一枚石子。

一天的时光消失殆尽,我忽然发现,阳光其实和我们的人生一样,上午稚嫩,带着一点点含羞,而到了中午,就有了火辣的感觉。下午,阳光依然热烈,但却是一种向下的热烈,而到了傍晚,就成了疲惫的安详。这份安详,悄无声息地被黑暗一网打尽。明天太阳依然升起,依然是嬉皮笑脸的样子,但是很多人,却永远被黑暗绑架,并且撕了票。时光不会老去,老去的只是房子和房子里那样曾经鲜活的肉体……

(摘自《佛山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