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加了30年前那次高考

时间:2022-10-05 09:57:02

我参加了30年前那次高考

今年是恢复高考30周年,媒体掀起了又一轮的“纪念”高潮,诚如纪念20周年时的一样。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许多人的命运,是被一个建议、一个伟人的决断、一个政策改变的。但是,中国疆域之大,当年的情势之错综,命运演变的轨迹各个不同,众人的经历叠加起来,方可呈现30年前的这一幕大改革的全貌。回忆起来,我们这些当年的考生,有意无意间,成为历史中人。

意外得到的高考消息

恢复高考的消息是我爱人告诉我的。她的消息,是当时北京市西城区一个知青慰问团的团长告诉她的。

其时,她在场部商店上班。北京西城知青慰问团工作结束了,要离开我们所在的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33团(当时已更名“迎春农场”),来到柜台作别。团长说:“快恢复高考了,让你爱人赶紧作些准备,报考吧。都说他有才,一定能考上的。”

我曾听我爱人说,慰问团多次找我,因为我是上海知青,且在团部搞报道,见闻多,想从我这儿获得一些真实的农场中北京知青的情况。但由于我一直在连队采访,始终没有机会同他们见面。这些无缘识面的好心人的一个提示,搅动起我爱人本已平静的心。

“要不咱试试?你往南考考,如果真能考上的话,也许对我的病有缓解。”我爱人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生完孩子后,病情有加重的趋势,她知道我们俩的家庭都是平头百姓,没有可能通过别的关系改变一下现状。

实事求是地说,要恢复高考的消息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吸引,更谈不上什么兴奋、激动。12年(下乡10年加上在校参加“”2年)的荒漠,加上与多少次推荐工农兵大学生无缘,再返校园就像一件不可能触摸到的宝物,早已尘封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但我知道爱人的心思,不便打破她刚刚萌生的一个小小的愿望。

我“哦”了一声,答应了。那好像正是麦子刚刚收完的季节。之后,日子照样波澜不惊地一天挨过一天。

转眼,10月份了,终于有一天,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真的要恢复高考。“老三届”们奔走相告,我在场部宣传科,办公室的电话不停地交流着从多处听来的消息。我办公室对面,就是教育科。教育科的电话也繁忙起来,和场部中学联系考场、安排监考老师等等。种种迹象表明,再举行高考的事情是真的了。不久,我们都参加了初试,不知为什么,关于初试,仅有的记忆是试题异常简单,大多数“老三届”都没作什么特殊的准备,便顺利地通过了。之后的日子,大家才真正开始了多少有些激动的等待。

这个时候猛然想起应该看看中学课本了。等家里把高中数学课本从沪上寄到手中的时候,距离初试仅剩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我只有在晚上看书,其实那时晚上也要写稿,但是小管怎么样也要挤出看书的时间来。我清楚地记得,5个晚上的时间,我翻完了5本高中用过的数学书。代数两册,平面几何、立体几何、解析几何,许多公式、概念在脑中闪现。最初连sin30°等于几都想不起来,而一翻开书,所有的公式、概念像过电影一样“咕咚、咕咚”地跳上了大脑屏幕。那时我不足一岁的女儿经常出来捣乱。她妈妈晚上必须去单位“天天读”,我只能边带孩子边复习功课。小知什么原因,妈妈不在她身边她就哭,怎么哄她也不停,我也只好将她放在炕上,任其自然了。有一天晚上,我也不知道孩子哭了多长时间,隔壁的邻居突然“咚咚咚”敲门进来,冲着我大声嚷嚷,“石国雄,你在家里啊!孩子哭了两个小时,你都不管,还在那里看书,你看得进啊!”然后就把孩子抱到她家里去了。回头在我爱人面前狠狠地告了一状。

一波三折的高考之路

恢复高考,也同其他改革举措一样,高层的卓识远见并不马上为下面理解和接受。好在洪流势大,许多人为的障碍终被冲刷干净。

在农场办公室的走道里,突然有一天,贴出了许多大学的招生简章,那是一个多么心潮逐浪的时刻啊。久违了10多年的情景在眼前重现,再凉的心也会热起来。我几近贪婪地看那感觉是有生以来最令人激动的海报。不知背后站着一个人。“你干什么?”那人问。“我看看。”“你也想报名?”我猛地激灵一下,才发现提问的是新来的政治处主任。我有点激愤地点点头。只听他“哼”了一声,便离开了。

第二天,我被通知去兴凯湖农场拉纸。这本来只是汽车队的活,却偏偏要我这个新闻干事去,这分明是在设置障碍。本以为两天就能来回,没想到刚在兴凯湖住下,便遇上了“烟儿炮”。雪说下就下,乘着风势,回去的路全部被塞住了。我蜷缩在兴凯湖农场招待所,随身所带的一本徐禾的《政治经济学名词解释》已背得烂熟。夜间这里还常常停电,眼看时间一点点虚掷,我像热锅上的蚂蚁,吃睡不香。这情景被招待所所长看见了,她过来安慰我,“小伙子,你是不是要参加高考啊?”我说“是啊。”她说她女儿也在复习迎考,她要我不要着急,给我调了一个单人间,还悄悄地告诉我,不多收我钱。又拿来一包蜡烛,问我缺什么复习资料,她说可以把她女儿的拿来。说来也巧,后来,她女儿竟然跟我上同一个学校,还同在一个年级。风雪交加,一个百姓的温情,慰藉了无助学子的心。

一般地说,我们这批66级高三生,在单位大多已是生产骨干,单位不愿意我们离开,多是出于工作和情感上的考虑,但确实也有政治上的习惯思维在起作用。一日,我在办公室值班,三连来电话,询问一个叫唐安国的知青出身有点问题,能不能允许报名。我那时因为自己受到一些歧视,心里有气,便不作请示,擅自回答可以报名。我认识唐安国,他是上海复旦附中高三毕业的高材生,在连队又是生产骨干,凭什么不让他报名?后来他考上了上海华东师范大学,现在是沪上以及全国都有名气的研究教育科学的专家。我的大学辅导员在我入学后,也跟我说起他们在录取时,发现很多十分优秀的考生,单位对其政治评语都不好,存在着明显的矛盾现象。他告诉我,我的政审类别是“4”,即属于“地富反坏右”出身,他们发现是明显错划,“但我们不管这些,还是将你们录取了。”老师说,“要不是改革开放,哪有你们上学的机会啊。”

地处东北边陲的我们,对上面沟沟坎坎并不知情。到了真正报名的时候,我们听到一个消息,“年龄超过25岁,已婚的,不能参加高考”。这无异是一个重磅炸弹落在“老三届”人群之中。大家激愤起来,都认为不公平,“为什么结婚的不能考,没结婚的就可以?”大家聚集在一起,由我起草,给邓小平同志写了一封信,强烈要求允许我们这些结婚的人也参加高考。不知是不是这封信真的奏效了,不久以后,国家对报名对象资格作出了调整,“年龄可放

宽到30周岁,婚否不限。”我们终于堂堂正正地报了名。

但是,到后来我们才知道,政策还是留了一个尾巴,就是已婚考生只能报考本省师范类院校,因此,我尽管考得地区文科第二名,还是仅仅被最后一个志愿――哈尔滨师范学院中文系录取。这还是填报志愿时,最后一个填了师范院校的结果。1977年高考,黑龙江规定每人可以填报5个志愿,我的志愿是复旦大学、北京大学新闻学、吉林大学考古学及武汉大学的什么系,最后余一个志愿没填。恰巧当时我们一个科室的同事,是66届哈尔滨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生,劝我报考哈师院中文系,抱着就当“玩玩”的想法,被哈师院录取了。而比我优秀的文科第一名就因为没有报师范类院校而落榜,还有很多人因此没有考上。

我们开学半年后,招生办还在招生,让已婚却因没有报考师范院校而落榜的学生改志愿。我在大学里还多次受农场“荒友”的委托到省招生办帮助他们改报本省的师范院校,或帮助他们填“服从分配”。这样,又一批弟兄被黑龙江各地的师范院校补充录取了,因此,他们比我们晚上学半年。

按规定,我们上大学,应该是有工资的。但是被单位扣发了半年左右。后来我把这件事和新华社的朋友讲了,他们说实在不解决我们就写内参。几经帮忙反映并反复与地方联系,最后逼急了这才补发了工资。其实,即使带薪,带着37元的月薪上学也是十分艰苦的。我上学不久,妻子病退带着孩子回到北京,卖掉仅有的家当红灯牌收音机和蜜蜂牌缝纫机,把家搬离了农场,在家待业坐吃山空。记得我每月伙食、买书之余,也仅剩十多元,正好够寒暑假探亲的路费。平日我只能周末买个带肉的菜解解馋。但同学之间十分友爱,都是大龄,都有家室,经常互相照顾。我每次探亲返校,我们班长总去火车站接我,同时塞给我十元八元饭票,以资周转。

对于我们这些77级考生来讲,当年高考的恢复,无疑是久旱逢甘露。其实,恢复高考,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并没有太多的创新,而是正常秩序的纠正,但是这个当年看起来十分仓促的决定,却改变了我们很多人,也改变了我们国家。对于个人、对于整个社会,都无疑是一次知识的抢救。从这角度来看,今天,无论如何议论高考的得失,怎么评价和纪念也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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