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义父母,勇收“杀子凶手”做干儿

以怨报怨，只能让圣洁的花儿枯萎；以德报怨，方能催开人们心灵深处最芳香的花朵!

――但丁

2005年1月26日，上海市少管所门前出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当因过失杀人而在少管所劳教4年的袁豪走出高墙时，前来迎接他的竟是被害者的父母，袁豪一见，当即跪倒在地，头磕得咚咚响：“爸、妈，儿子出来了，儿子一定会遵守诺言，好好地孝顺你们二老……”

被害者的父母怎么会如此宽容致自己惟一的儿子于死地的凶手？他们又是如何组成一个令人感动的新家庭？

幼稚的决斗，损却一个风华好少年

2001年6月24日晚，月朗星稀，流霓飞虹将夜上海妆点得艳丽无比。但在徐汇公园的建筑工地上，却有两个少年，一个持着方形木棍，一个手中抓着石头对峙着，这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正准备进行着一场决斗。

持木棍身材较矮的少年是来自河南省方城县的袁豪，当年才17岁；那个身材较高的少年名叫李满意，刚从安徽省凤阳县的老家来上海打工不到半个月，他比袁豪大一岁，但看上去却骠悍得多。两人都在上海荣城饭店做跑菜工，说起决斗的原因其实很简单，袁豪当天跑菜时不慎撞了李满意一下，使李满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一急就骂人：“你瞎了眼啦？”袁豪也年轻气盛，心想，你才到饭店几天就这样欺负人，以后岂不是登鼻子上脸，于是他也不服输地回敬了一句，大堂经理拉开了他们，勒令他们回去写检查，听候处理。

两人同时走出饭店，在路上相互指责和埋怨。当走到徐汇公园附近时，李满意支好自行车说：“袁豪，咱们的理越辩越不清，干脆打一架，谁赢了谁有理。”袁豪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李满意，觉得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可李满意已提出了，如不答应，就丢了面子。想到这，他冲动地一点头。于是两少年拉开了架势，李满意顺手抓起两个石头作“武器”，袁豪则操起一根5公分见方的木棍。

小个子袁豪先下手为强,举起手中的木棍冷不丁就朝李满意的头上敲了两下。李满意“哎哟”一声蹲下了身子。袁豪担心反应过来的李满意扔石头砸他，连忙扔了木棍，返身向前跑。

袁豪边逃边回头看，发现李满意竟然骑着自行车在追他，他慌了神，跑得更快。李满意在后面边追边大声叫：“袁豪，我不和你决斗了，我有话和你说……”袁豪一怔，站住了。李满意气喘吁吁地追过来：“袁豪，你瞧我手中的石头已扔了，刚才你虽然偷袭了我，要不是你跑得快，我的石头也早砸到你头上了。可是，我挨了你两棍，反而砸醒了我,是啊，这是何苦呢?一点小事，咱们不闹了。大家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回去都把检查写好,行吗？”说着，年长一岁的李满意伸出了手,袁豪迟疑地看着李，见对方一脸诚意，也伸手和他握在了一起。袁豪心虚又后悔地说：“满意，你头还疼吗？其实我也糊涂，不该答应决斗的。”

李满意哈哈一笑：“谁叫咱们年轻呢？算了，我身体棒着呢，你那两棍子是砸不死我的。”他说着，在自己胸前捶了几下，以示强壮。两个少年打开话匣子后，都聊到了各自的身世:袁豪还没出生时，父亲就出车祸死了，母亲也改嫁他人，孤零零的他与年迈多病的奶奶相依为命，李满意听后,眼圈红了，说：“虽然我家经济状况也不好，但还有父母疼我，相比之下，你比我更可怜……”

在李满意的提议下，两人在工地上对着明月下拜，李满意年长一岁，袁豪便称他为大哥。两人临分手时，袁豪不放心地摸摸李满意的头说：“你真的没事吗?”李满意皱了一下眉，笑着说：“只有个大包，不太疼。”接着他向袁豪交代：“今晚决斗的事不要传出去，免得人家笑话……”袁豪点点头。

第二天，袁豪上班时却没见到李满意，心里没来由地格登一下。由于不知李的住处，又没联系电话，只能干着急，

第三天下午，袁豪刚从饭店会计室领工资出来，在门口碰到了几个乡下人打扮的中年男女，他们个个眼睛红肿。其中的一个中年妇女上前用嘶哑的声音问袁豪：“请问你认识李满意吗？他前天在这里打过工的……”还没等袁豪回答，那个中年妇女又“哇”地哭起来。袁豪惊呆了，凭直觉他感到李满意出事了！

就在袁豪发怔的时候，一直在旁阴着脸的中年汉子又开始向从会计室走出来的其他职员询问。袁豪颤抖着声音问：“李满意……他怎么了？”

“下午死了。”另一个较年轻的汉子答道：“也真蹊跷，满意说是骑自行车撞到电线杆上，可车子和身上都没伤啊，怎么就颅脑这一处致命伤？……”

“颅脑伤?”袁豪一惊，立即联想到自己敲打李满意头部的两棍子。很明显，李满意的死与自己有关，也许当初李满意被打后没发作，回去后就发病了，但他至死也不肯说是被人打的，而坚持说是自己骑车撞的，多好的一个大哥啊！如果我不说出来，李家人不会怀疑我，可我对得起死去的李满意吗？想到这儿，袁豪忽然鼓起勇气，走到李满意的父母――李玉龙夫妇面前说：“大伯，大妈，满意的死……他的死……可能是我打了两棍子引发的……”

袁豪的话让那几个男女一怔，吃惊地看着他。袁豪一口气地说完那天的打架经过后，李满意的父母疯狂了，他们冲上来揪住袁豪就打。很快，袁豪鼻腔出血了，脸被打肿了，但他像木桩,站在那儿任他们发泄心中的怒火。

饭店的保安制止了殴打，袁豪忍着疼，擦去脸上的血，说：“我现在就去派出所自首，我愿意接受法律的惩处。”这时一些同事上来劝袁豪：“小袁，你们打架的事谁也没看见，你怎么断定李满意是你打死的呢？你这是何苦哟。”但他们没有劝住袁豪，他仍然一瘸一拐地到派出所去自首了。

我们认下你这个儿子了

袁豪主动自首，令上海警方也为之一惊。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李满意的死与袁豪有关的证据时，袁豪的自首实属举国罕见。警方从袁豪的陈述中，觉得他有重大犯罪嫌疑，因而决定对袁豪实行刑事拘留，并给他铐上了脚镣。

袁豪走进看守所后，立即引起了其他关押人员的关注。其中一名在押人员对袁豪说：“小伙子，别冲动啊，别人洗脱罪名还来不及，你却主动请罪。你看你，还铐了脚镣，弄不好，要判死刑哩，现在翻供还来得及……”

袁豪却坚决地摇摇头说：“满意哥为了保住我，他到死也没告诉父母，我偷生了，良心会谴责我一辈子。”

警方随即组织警力对李满意的死因展开了调查，经查实，李满意的死因与袁豪交待的相吻合，但医院拖延了抢救时间也是直接原因之一。8月3日，经上海市徐汇区人民检察院批准，袁豪被依法逮捕，羁押到徐汇区看守所。

与此同时，一时还未从失子之痛中走出来的李玉龙夫妇对袁豪恨得咬牙切齿。尽管袁豪主动承认和自首，但仍然难以抚平他们心中的怨恨，向法院递交了“请求立即枪毙袁豪并赔偿13万元”的上诉书。

在看守所内，袁豪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当听说李玉龙夫妇向法院递交了从重处理的上诉书后，心中反而有了一丝安慰，他真希望法院判得越重越好。由于手中没钱，他写信给在上海打工的表哥、表嫂，希望他们能想法筹一些钱给李玉龙夫妇，信中说：“都怪我的一时冲动，让满意哥死了，他还有父母，他们该有多伤心啊，我真想死的是我，我死了，就没有父母替我伤心了……”

袁豪的表哥、表嫂接到信后，立即回老家四处筹借，但奔波了10多天却只筹到6700元。当他们按照袁豪的吩咐将钱送给在上海料理儿子后事的李玉龙夫妇时，看到这6700元与所要求的13万元相差甚远，他们拒绝收下这笔钱。袁豪的表嫂急了：“你们现在急需用钱，请先收下，我们再去想办法，”表嫂将袁豪写的信递给了李母，说：袁豪在牢里心如刀绞啊！

李母接过信细看，当看到末尾那句“我真想死的是我，我死了，就没有父母替我伤心了”时，脸上原来的愤怒情绪一点点减退。表嫂又将袁豪的身世说给他们听。到底是女人，李母首先心软了，说：“想不到袁豪是孤儿，也是个苦孩子……”

袁豪的表哥、表嫂离开后，李玉龙夫妇也坐卧不安。李母叹了一声：“袁豪还是个小伢，我们对他是不是过分了些？”李玉龙烦躁地掏出一根烟点上：“这不能怨我们，儿子可是死在他手里啊！”李母说：“袁豪也不是故意杀人的，他和满意打架后还结成好朋友，还有，满意至死也不说是袁豪打的，分明是在帮袁豪开脱啊，可袁豪呢，为了还上良心债，主动请罪，如果不是他主动承认，我们到现在也难找到凶手啊……”

李母一番入情入理的话说得李父沉默不语了。在烟火的忽明忽暗中，他的心忽上忽下，突然下定决心似地一甩烟头：“走，我们到看守所看看袁豪，再作决定！”

经特批，李玉龙夫妇见到了袁豪，不善言辞的袁豪拘谨地把头埋得更深，他忽然一头跪倒在李玉龙夫妇的面前，脚下的铁镣发出刺耳的金属响声。他说：“你们把满意哥养到18岁，多不容易啊，我能够想象到你们中年丧子的悲痛，是我害死了他，我真想立刻赴死，好到天国里向满意哥赔罪……我是孤儿，我宁可替他去死……”

袁豪的突然一跪及一长串痛彻心肺的陈述，显然也让李玉龙夫妇很意外，短暂的沉默后，李母将袁豪扶了起来：“孩子，我们原谅你了……”说着，转过头伏在丈夫的肩上失声痛哭。

从看守所出来后，夫妇俩直接到了长宁区法院，将要求严惩袁豪的诉状撤了下来。夫妇俩的这一举动，立刻引起了亲友们的指责，同来处理后事的、满意的小叔指着李玉龙的鼻子恨恨道：“你们昏头了，6700元就换了李满意的命……”还有的气得转头回了老家，不再帮着料理后事。王平夫妇顶着强大的压力，他们心中有个信念，那就是，既然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了，如果再搭上袁豪，就不值了。

由于李玉龙夫妇的撤诉，法院最终判处袁豪到少管所管教4年！这个判决对于一条人命，太轻太轻。对于袁豪，是绝处逢生，是特大喜讯。多亏了宽容博爱的李玉龙夫妇啊！

果然，听完宣判的袁豪情绪非常激动，再次冲着坐在旁听席上的李玉龙夫妇跪下了，他大声喊道：“大伯大妈，满意哥不在，你们等我4年，我一定会代他孝顺你们的，你们就是我亲生的爸爸妈妈！”

好一声亲切的“爸爸、妈妈”，让李玉龙夫妇心中为之一震，李母哭着说：“儿子，我们认下你这个儿子了……”

你的诚信和爱心是世间少见的，我们选定你了

窗外的雨敲打着窗棂，冷风嗖嗖地刮进屋里。已是2002年的冬天了，衣着单薄的袁豪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的一方天，他在担忧着远方的李玉龙夫妇，他们现在过得咋样了？

“袁豪，到会见室去一下，有人来看你。”干警的呼唤声打断了袁豪的沉思，他急匆匆地赶到会见室，一下呆住了，不是他想象中的姐姐来看他，而是李玉龙夫妇。几个月不见，他们明显憔悴了许多，皱纹加深了，额上多了丝丝白发。

看着呆愣的袁豪，李母真诚地说：“孩子，我们听说你心理有负担，就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带些过冬的衣服。”

袁豪立即推辞道：“我哪能要你们的衣服……”

“这些衣服都是满意生前逢年过节才穿的，一点也不旧，你不收下，满意在天堂也不会高兴的。再说，我们现在已把你当儿子了，收下吧……”

袁豪推辞不过，收了。穿上李满意的冬衣，他心里暖和了许多。自李满意死后，李家夫妇也在杭州找了份工作，并时常给袁豪写信，鼓励他安心改造，早日回归社会。这年春节，李玉龙夫妇专门从老家赶到上海，给袁豪包了肉心饺子，送到了少管所。

在少管所的袁豪更是时常牵挂着李玉龙夫妇。他报名参加了少管所组织的烹饪培训班，并重点学习了淮系菜谱，计划走出高墙后，好经常做可心的饭菜给李玉龙夫妇吃。当他听说李父的关节炎发作，李母的身体也不好时，他急了，在高墙内努力改造,希望早日出去尽孝。因表现突出，他被减刑5个月。他兴致勃勃地写信向“爸爸妈妈”报喜，得到了“我们也为你高兴”的鼓励。

2005年1月26日，当袁豪走出高墙的第一天，便发生了本文开头的一幕。当晚，他们三人乘上了前往蚌埠的火车。袁豪心中惴惴不安，李玉龙夫妇原谅了他，但他们家乡的那些亲友、父老乡亲能不能原谅他呢？

三人风尘仆仆地赶到李玉龙在安徽凤阳县二铺乡石家村老家时，令袁豪意想不到的是，父老乡亲对他的到来夹道欢迎。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奶奶上前拉着袁豪的手说：“孩子，你的事我们都知道了，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放下行李，李玉龙夫妇便忙着张罗饭菜，袁豪说：“爸爸，妈妈，你们歇歇吧，我今天亲自做一顿饭菜，以后就天天给你们做……”说着，他用在少管所学到的烹饪技术生火、炒菜，李玉龙夫妇想上前帮忙他也不让。不一会儿，一桌简单但做得十分精美的淮系饭菜端上了桌。吃饭时，袁豪变客为主，不停地往李父李母碗里挟菜，一边夹还一边问：“爸爸，合口吗？”“妈妈，菜的咸淡如何？”

李玉龙夫妇吃得泪水盈满了眼眶。吃罢饭，袁豪又抢着把碗全部洗干净，他来不及休息，就对李母说：“妈，我想给满意哥上把香。”得到许可后，他们来到了李满意的坟前，袁豪老远就跪下来，一路跪着爬行到李满意的坟前，他把一把香点上，而后恭恭敬敬地插入坟头，泣诉道：“大哥，你在天堂还好吗？家里你就放心吧，有我照顾着爸妈，我会使出浑身解数，一定会让他们晚年幸福的……”

一番话，说得一旁陪着他的李玉龙夫妇唏嘘不已。

在李家的那段时间，袁豪不停地忙里忙外，甚至抢着洗衣服，村里人看得直点头：“即使满意在世，也不过如此啊……”

春节过后，袁豪就辞别“双亲”到了上海，他要打工挣钱尽孝道。但他跑了不少单位，当听说他是失足青年，个个都摇头拒绝。上海乐东办公设备有限公司总经理程龙洛得知袁豪的情况后，感慨万分，立即驱车找到袁豪，对他说：“兄弟，你虽然劳教过，但你的诚信和爱心是世间少见的，我们选定你了……”

3月6日，袁豪正式到乐东公司上班。3月9日，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在我生命中，最让我感到对不起的是李满意大哥，他用生命告诉了我诚信；最让我敬佩的是李玉龙夫妇，他们用莫大的宽容之心向我展示了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我永远感念他们的恩情，如果我在上海有了起色，我一定把他们接到上海，让爸爸妈妈永享天伦之乐……”

编者按：比江河大的是海洋，比海洋大的是天空，比天空大的是胸怀，譬如李玉龙夫妇。名人说：年轻时犯点错误，上帝也会原谅。可主人公犯的不是一般的错误，而是一条人命如星陨落，但因他诚实是金，就得到了超白金般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