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事 第22期

今日开讲食事。

“食”字之结构由来可谓情景交融，上为人字，底为良字。“人”不难解释，“良”字本意却非单指良善，乃是形容拖尾到底或尾尖触地的状态，可引申为由生及死——两字含义合二为一：维持人一生的根本，所谓食。

细分各种食材调料，早在五千年前，我华夏典籍已有炼制食用油盐的记载；大酱最早见于西汉，时人以豆合面而为之；而制曲酿醋的工艺兴于东汉，东汉农学家崔实曾记录下醋的23种酿造方法。及至今日，化学产业发达，国人脑筋活络，食材一类又发展出明胶、色素、肉精、油脂等等，价格低廉利润可观，若是调配得当，吃在嘴里简直真伪莫辨，倒也不怕食客拍案而起。

看到此处且莫惊怕，让我们换一种叙事：若是食用明胶外加食用色素、食用添加剂——一系列安全化学产品配比出的“美味”，我保证它的味道与自然食材烹制之真品一般无二，又能否讨您心许呢？

工业明胶危险，丧尽天良；食用明胶就利益人群了么？

食事，其实无关“安全”，至少古代没有“食品安全”概念。烹鲜料理，用心创新素手调制，天天琢磨着添加、无肉而出肉味，在“瓜菜代”的困难时期还自尤可，放到目下这个物质生活极大丰富阶段多少有些取巧。

提到食事，笔者想起最近热映的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其感动点归根到底结合着那些无处不在的人文关怀、那些简单而又质朴的仪式和传承，而食物只是呈现这种情感的载体罢了。

反观今日之“舌尖上的中国”，各色添加，有毒有害，从原料到食物，从已曝光的到仍未曝光的，没有一次不触动大众神经，这个社会所谓的人文关怀遍寻不遇，眼下只是不断被放大的利益追逐和贪得无厌。

食事并非简单口腹之欲，设若如此，（食用）添加剂外加（食用）明胶二者尽可以搭配出任意口味。也正因此，追捧美食节目的各位读者需要觉知这个节目所要真正传达的情感，认真反思你我生存的环境——当维系生存的食物连最基本的诚意都难以做到，并且心怀叵测、来势汹汹，那么我们就不得不抛开对作坊小贩们私德的声讨，而反思是否是这个社会大环境在酝酿、助长这样的泯灭和逐利。

想当年，孔夫子教导我们，吃饭要“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大概意思是说粮食要舂得越精越好，肉要切得越细越好，美味出自精品。这八个字画面感强烈：一位心平气和的料理师傅如在眼前，嚣世纷乱，他却中心自得，满足在自我精神世界，克己，爱人，兼爱天下。

看今朝，标语号召我们“时间等同于金钱”，这几字画面感同样强烈：熬汤费时，且撒一把汤粉；炖肉不香，不如加些肉精；上色费劲，色素伺候则个；羊肉价高，尚有鸭肉充之；游水河鲜以药剂助长；飞禽家畜以激素增肥……时间挤出金钱，也湮灭了心下天然的“关爱”。

追问食事，中国的美食哪里去了，我猜它在道德的旁边吧。

文末，笔者想起一则典故，《红楼梦》中有一道“茄鲞”，曹雪芹动了不少笔墨，不仅详细地道出了“茄鲞”的制作过程，就连它的主料、配料及口味等都介绍得相当细腻：

你把才下来的茄子皮去了，只要净肉，切成碎丁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

仁者见仁，有人在《红楼梦》中悟出斗争，有人在这里见到矫情，以上这段诗意的指南却让笔者感觉出温暖——想方设法满足他人审美情趣的料理者，该是多么热心和高尚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