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味的玄奘路

时间:2022-10-04 12:28:10

“背着水袋,揣着GPS在茫茫戈壁默默疾行,白天烈日炎炎,夜晚凉意丝丝入帐。”5月22日,来自华语世界20家商学院的500多名企业家,开始了第七届玄奘之路商学院戈壁挑战赛。

这条“自瓜州,出玉门,经五烽,越流沙……”的艰苦旅途,曾经是玄奘西行途中面临的最大考验——四天五夜滴水未进,被唯一的徒弟背弃,几次挣扎在生死边缘。那句“宁可西行半步死,绝不东归半步生”的心愿便在此许下。

如今的企业家们,为寻找心中的真经,每年都会相约古城敦煌。披览这些年走过戈壁的商人们事后留下的感悟,关键词不外乎坚持、放下、意志力、孤独、友情……

但在商场上竞争惯了的企业家们,在戈壁上也要为名次争个你死我活,则让重走玄奘之路的初衷变了味。甚至有人称,重走玄奘之路,是中国商人们一种带有宗教意味的仪式,而在仪式被固化、人群被组织的过程中,思想本身则变得虚无飘渺,甚至无足轻重。

就在出发前一天,各个参赛队伍集中到雷音寺誓师仪式,他们一一登台,手舞院旗,用最大的分贝喊着励志口号。

像王石说的那样,戈壁上的精神之旅,应该“慢下脚步,等一等灵魂”。

缘起

1998年76岁的红学家冯其庸第二次登上帕米尔高原,并在海拔4700米的明铁盖达坂山口“确认”了玄奘回归的古道。时任中央电视台主持人的曲向东为了准备采访,顺手研究了不少有关玄奘西行的资料,他觉得如果从西安到印度来一次这样的旅行,效果一定很不错。沿途还需要一路拍摄,这些都需要拉赞助,这成了“玄奘之路”的缘起。

他想到了王石。王石建议他找一段路徒步,于是便有了始于瓜州塔尔寺遗址,止于安西县白墩子驿站遗址的四天行程,又有了2005年10月王石、刘东华、冯仑、张维迎、周国平、王小丫、延藏法师等社会名流一行48人的体验之旅。

在第四天的庆祝晚宴上,有人给曲向东敬酒并说:“这活动我们百分之百满意,如果你不继续做下去,我们会失望的。”时任北大光华管理学院院长张维迎和长江商学院副院长齐大庆边喝酒边建议曲向东:“玄奘之路也许可以做成一个商学院挑战赛,让EMBA学员们也来体验戈壁徒步的魅力。”这使曲向东脑中的一次偶然想法,变成了一门生意。

从商业模式的角度来说,如何吸引那些有钱无闲的商人掏钱参加成为一个问题。有组委会工作人员分析:参与者大多来自本土中小型企业,很多是行业中隐形冠军,他们正面临一个人生的瓶颈和突破口,不论人生还是事业都需要上一个台阶,但又进退维谷。

用厦门大学商学院副院长戴亦一的说法就是:“骑虎难下,前些年只要你努力都可以赚到钱,如今市场发生着深刻变化,竞争越来越激烈,高利润的领域一些企业进不去,企业做强做大很难,放弃又不甘。而人的内心其实很容易放弃,很多企业主移民了。能读EMBA的人往往是比较上进的,他们想在戈壁滩上重新思考,该不该二次创业,觉得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他们不缺钱,甚至下下代的钱都已经赚足,这些人需要精神上的满足,要寻找他的社会价值。”他继续说,“戈壁之路是个好项目,最差的企业卖产品,好一点的企业卖品牌,厉害的企业卖精神需求,它就是。”

引入竞争

另一个问题在于仅仅让商人们走一趟110公里的“心灵之路”,这种模式能否持续下去?红牛维他命饮料有限公司总经理王睿不同意曲向东那种不要输赢的态度。她曾是长江商学院学员,了解这些人乐于竞争,计较输赢,她很严肃地跟曲向东说:“你不能培养一种鼓励弱者的文化。”

曲向东妥协了,因此,红牛作为赞助商之一加入了“玄奘之路”。2006年5月,长江、清华、北大、复旦等六所商学院参加了第一届戈壁之路。比赛分为A、B两组,A组分出胜负,B组则重在体验。

从2006年到现在,110公里的路程,冠军队从三天耗时20多小时,缩减至10小时21分55秒。在骆驼刺、盐碱地、沙漠、戈壁等恶劣的自然环境中,“他们几乎一路在跑”。一位参与者评价道,“像中欧国际工商学院已经连续四次蝉联冠军,他们当做一个项目在做,积极研究各种战略战术”。

长江商学院的宋明选说:“我们这些男人,只要在台湾大学之前跑到终点,就是第二。”言外之意,对追赶飞奔的中欧A队,已经不抱期望。在北京经营药企的宋明选称,平时拉练也不算充分,在这里就是靠咬牙坚持,“我们这些人多是创业者,关键时刻能玩命,因为过去吃过很多苦”。

一位沿途做服务的老戈友,不无感慨地说:“每一年参与的人数都在扩大,大家在乎成绩,像中欧和长江两个院校之间掐得很厉害。院校之间的交流少了,不像人数少的那些年人与人之间容易产生感情。”

有的学校则对结果相对超脱,每个队员能坚持走完全程,就很满意。

与中欧、长江等看中胜负的商学院不同,这几年的戈壁挑战赛上台湾大学表现“怪异”,A组队员六人同时出发,又同时冲线,而且成绩也在前列,这种团队精神让大陆同学颇为感慨。台大教师陈彦豪已经多次来过戈壁,在他看来:“反正就是团队竞赛,一个人跑得再快也没有什么用,还不如整体一起进步。”台大A队队员的平均年龄49岁,比其他院校大上几岁,“我们有目标,就是挑战自己,只要今年比去年更一进步就可以,不一定是名次”。

但有些事情让他觉得兴味索然,“组委会希望大家分享经验。我们转三次飞机来一趟不易,这是一种很好的交流机会,但大家却在谈‘做了某件事情你可能会得利十分钟,我们院校没有做,我们必须要禁止’。B组本来是体验组,有的学院却拿来做战术运用,因为总是讨论规则漏洞和战术,后来大家都不想谈了”。

“戈壁之路”台湾的院校EMBA中,远没有大陆院校这么重视,尽管今年有三所台湾院校参与,但更多抱着认真“玩”一次的态度。在陈彦豪看来,大陆企业家对竞争的倚重很像台湾企业界十多年前的景象,那时“什么人都可以出来成立一家公司,几年之后消失了,又换另外一批企业出来”。

对规则的质疑和学校之间围绕成绩的PK始终在很多人心里盘旋。在不少人看来,比赛影响了活动的“纯洁性”。本来大家是为放下心结而来,结果又为输赢而打拼。

文人下海的曲向东一直也在对规则进行着微调,寻求一种平衡。今年的“戈7”就不再将个人成绩计入结果,还设立了沙克尔顿奖,只要队员都能坚持走完,就有奖状可拿。为了鼓励女队员参赛,在女队员到达时间的基础上,扣除一个小时。由于男女之间的时间差距往往不到一个小时,女队员便成了决定最终成绩的胜负手。

“放下竹竿”

王石的那句“慢下脚步,等一等灵魂”,就出自瓜州戈壁。这句话精准地诠释了戈壁徒步的精神诉求。

在王石等人参与的那次体验之旅中,所有人一起玩过“放下竹竿”的游戏。教练把一个竹竿放在大家手上,每个人的手慢慢往下放,但竹竿必须始终保持水平,不能有丝毫倾斜。这本来是个拓展训练的项目,用来提高团队协作能力,但是戈壁滩上却被解读出“放下”的人生命题。

“为什么这根竿放不下?因为每个人都不敢离开。手一离开,就怕自己犯规。因为离不开,所以放不下。”曲向东说。当时王石就半开玩笑地说:“你看最后谁能放得下,就是我。好几个人说好过来又没来,冯仑下了飞机到敦煌的宾馆跟我们吃完饭就又走了。”

其实拿起和放下的命题围绕着“戈壁之路”而存在,很多人说好了参与,最终不能成行,有的人酝酿了几年,终于把电话扔到一边来到这里;有的人为了来一趟戈壁,报考了EMBA;有的人终于意识到,企业终归不是他永远可以管下去的,要培养接班人,不要事必恭亲。

一位工作人员说:“太多人走完玄奘之路后改行、辞职、创业,也有的走完之后就皈依佛教了。做了一个决定,获得了幸福。”

有些队员在“痛并快乐着”中获得幸福。今年5月24日中午,过疏勒河的时候,一位电子科大的A队队员,将肿胀的双脚泡在清凉的河水中,一脸满足。他说,身体很受罪,心情不错,这些年从来没有准点起床过,最近几天每天都是天蒙蒙亮就得起,看见有老乡叫卖西瓜,直咽口水,又不敢买,怕违反规则。一切似乎回到“清零”的状态。

此前一天,大家在汉代古城六工城边的河滩上扎营,断壁残垣并没有能吸引到几个人去城墙上“怀古”。当夜幕降临,天空腾起了烟火和孔明灯,在一个帐篷的阴影中,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戈友,若有所思地说:“我们脑和心一直都在纠结,脑是用来计算的,心决定方向。我们来这里就是要学会关闭我们的脑,用心去行动。而幸福不过是欲望的暂时满足,我们该降低欲望指数,还是尽可能满足它?”

或许,来戈壁徒步吃苦的目的,更应该是降低一些过高的欲望。因为此处,本就不具备满足更多欲望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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