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着 第11期

时间:2022-10-03 06:38:47

生活着 第11期

罗景深使劲蜷了蜷身子,这要命的腊月天!上半夜她根本就没焐热被窝。她翻过身换了个姿势,扯了扯被角,往颈下和脊背掖了掖。

咚―咚―咚!在寂寥的午夜钟声显得分外沉郁苍凉。

三点了。景深缩头缩脑地坐起来,拉了拉灯线,开始闭着眼睛穿衣服。腿和脚都冰凉,穿上棉衣毛裤站在地上倒还暖和一点。她又去梳妆台上抓起木梳,胡乱拢拢头发,推开了房门。

一院子的风,空气冰凉刺骨。景深把她半旧的羊毛围巾连嘴带鼻子紧紧地捂起来,景深放轻脚步走到女儿房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听,女儿细微的鼾声像一只小虫在鸣叫。

打开院门,再反锁上,她袖着手急匆匆地往北走。包子铺离她家不太近,可是她不想骑车,她有点夜盲症。而且这么冷的天,这么凶的北风。

一点橘红色的温暖的灯光在路边闪烁。景深愈发加紧了脚步,花塑料棚底下早有两个人在忙活,四十多岁的黑脸男人在揉面,他的女人在切菜。

“来了。”看到景深,两个人同时说,黑脸男人把胖身子往一边侧侧,让出一块面案子。

景深一路走得热烘烘的,不住打仗的眼皮也给北风冻醒了。她麻利地将白围裙和套袖带上,从瓦盆里抓过好大一块面坨“嘣”的一声摔在面案上。

北风不住地从塑料棚的缝隙里挤进来,可是三人都不觉得冷。大道上的车一会一辆,都是加长的盖着厚厚帆布的货车,每过一辆,布篷就像经历了一次小台风,呛得景深的鼻子直发酸。

也不知丈夫在中国的哪块版图上,他就是一个月中有半个月走夜路,他的加长车就是这么一走就兜着一阵风的。

景深的鼻尖慢慢地浸出汗来,她坐在凳子上,微微喘着粗气。

“老邱的生意还行吧?”女人问。

“行什么!今年又兴什么查超载,这一两个月就没得消停,光罚款就罚了好几千哪!”

“唉,现在做什么都难哪!”男人叹息着接口说。

“就是,就说咱这包子铺吧,前阵子确实能挣点钱,学生和厂里的职工都来这儿买,可是有一点赚头别人就都看着了,你瞧瞧。那边又冒出了一家。”女人向路的拐角努努嘴。

景深撩开门帘,果然不远处也支了个小布篷,三两个人影在篷里晃动着。

“生意难做呀!年底面又涨价,菜也都是大棚里的,死贵!”

景深没吱声,将包好的大包子一个个放进大锅里,盖上沉重的木头盖子。

“老罗妹子,不是你大哥大嫂抠门,光景真的不如从前了,一天下来利润也见少了,我们合计着把你的工钱减少一块,改为六块钱!”女人有点难为情地说,看着景深的眼睛。

第一锅包子热气腾腾地出锅的时候,天就麻麻亮起来了,附近中学的学生缩着肩三三两两地沉默着走过来。睡眼惺忪的主妇蓬着头趿着拖鞋也循着热气走过来。

可是那边包子摊的女人站在了路口,点头哈腰地把人往她的摊位引,脸笑得像朵花。

“刚出锅的大肉包子呀!个大味美!滚油烹的香辣椒面呀!”景深清脆悦耳的声音就像一只银瓶溅飞湖水的响声。

那边那个女人立即转过脸来,狠狠地挖了她一眼。景深顶着她的眼光,更响地叫起来。

“呸,还不是仗着中学的校长是她的什么亲戚!她的摊位原来是个卖小零碎的,”男人换上个皮围裙,站在大锅前添炭。

大街上人声喧沸起来,自行车摩托车小轿车。在路上一辆接一辆,像潮水似地流淌着。

景深包了四个大肉包子,收了今天的工钱,匆匆往家赶。到家里,女儿洗好了脸,正在收拾衣服。

“起那么早干什么?今儿不是周日吗?我给你带来了热包子,先趁热吃着,我再烧碗汤!”景深把饭递给女儿,往厨房走。

“妈,你看我的旧运动衫还能穿吗?快开运动会了,老师建议所有的运动员都做一身新运动服。”

景深折回身,理理运动衫,“不是挺好吗?洗得很干净,又没有一点破洞。”

“什么呀,颜色都掉没了!”女儿撅起嘴巴。

景深看了看女儿,十六岁的姑娘也知道美了。“不是说建议吗?又不是说一定要新的。不见得你的同学都买新的呀?”

“没有新运动衫我就不参加了,这一件还是我初中的校服,又小又旧的!”

景深一边打蛋一边沉思,“那晚几天行吗?下周日来家再买吧。”

“啊,好妈妈!”女儿扑上来抱住她,情绪立即好起来。母女俩在融洽喻快的气氛中吃完了早饭。

景深正刷碗,有人急促地敲门,她甩着手打开门,以前的老同事老黄姐站在门口。

“昨天和你说的事你忘了呀?”老黄进门就问。

“什么事?”景深莫明其妙地瞪大眼睛。

“你瞧瞧,我的老罗妹哪!吃饭过日子的大事你都不往脑子里去呀?”

景深顿悟,她一拍脑袋。

“那就快去吧,大家伙都去了,就等你了。”老黄说完,又一阵风似地走了。

景深赶紧洗好手脸,换上衣服往劳动局赶。果然劳动局的大厅里聚着好些几年未见的老同事。

“怎么样?”景深抓住一个人的平臂。

“说是政策下来了,可是还没具体落实。”

“他想什么时候落实都行,可是咱这肚皮落实不了不行呀。下岗这么多年了,积蓄吃了个精光,再等下去就喝西北风吧!”一个人愤愤地大声说。

附和声一大片。景深扭头四处观望,她看到角落里站着的晓雪,她扒开人群向她走去。

几年没见,她们公司的大美人憔悴得让人心酸。晓雪裹在前几年时髦的半大袄里,烫卷的长发灰暗无光,昔日油光水滑的皮肤皱皱巴巴。

“晓雪,听说你离婚了?”景深握住晓雪的手,她们俩原来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景深的话使晓雪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孩子跟谁?”

“跟他,他去外地定居了,把孩子带走了。孩子跟他比跟我强!”

“你一个人过?我看你气色不大好!”

“感冒刚刚好了,身上懒得很。我在一家超市干,一个月有三四百块,这次下岗费要是能具体落实下来,如能固定下发,也行了呀!”

景深默默地看着她,这个当年的大美人,四百块也只不过够她买件衣服的呀!

晓雪一点也没察觉到她的心思,她一边和景深聊,一边时不时地踮起脚看交涉的人出来了没有。大眼睛里满是希冀和期待。

上半年的下岗费一总补齐!

景深捂着口袋里厚厚的一摞钱币,欢欣鼓舞地往家奔。

这笔钱来得太是时候了!女儿的运动服可以买高档一点的,过年了,她也得添件好衣服。

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她骑着自行车满面春风地去逛街。路过成衣大棚,她飞快地骑了过去,大棚里的衣物净是下等的,穿身上一周就得出毛病。而且里面乱要价成风,要八十元的衣服没准八块钱就能买下来。她一向带着女儿逛这个大棚的,她也练就了一副伶牙利齿,她往往花五十块钱就能给女儿从头换到脚。

她今天很厌倦去讨价还价,便拐进了商业大街的精品铺子。

她先来个总揽全局,用半天的时间挨个铺子逛遍,然后挑中一件酱紫色的小型羽绒服。她一穿上立即全身轻暖无比,年轻时的自信又一下子冒了出来。

“真漂亮!要是把头发再卷卷,配上这件羽绒服就更漂亮了。”售货小姐年轻得能掐出水来,露出亮白的牙齿灿烂地笑着,一脸真诚。

景深心里美得蜜蜜的,一个小计划在她的心里哨悄形成,就去烫烫发。过几天还要去乡下的娘家喝喜酒,有几年没去英庄了呀,自从母亲去世就很少去了。

回来的路上她买了一斤鲜虾一斤白豆腐,晚饭就做小虾炖豆腐。可惜女儿吃不到,去年她的中考成绩不理想,城里的高中上不了。只好去三十里外的镇上读高中,住校。

到家门口,锁开了,小狗阿娇正扒着门叫。景深推门进去,丈夫老邱歪躺在沙发上,正闭目养神。

“啊,老邱,回来了!”景深喜悦地说,她立即觉得鲜虾豆腐买对了。

“唔,你去了哪里?”老邱睁开眼睛,瞅着老婆,

“到街上逛逛。”景深放下东西,挨着丈夫坐下,很高兴的样子。

“女儿呢?”明知道女儿在小镇上住校,老邱还是习惯地问。

“今儿是周三,周六才回家呀!”景深动手择小虾。

“就你干得狗屁事,钱我都借好了,交上就能在城里读书,你偏偏另出馊点子。我千里迢迢回家一趟,连女儿的面都照不着!”老邱不不地说,坐直身子,叼根烟,啪啪地揿打火机。

“哎――看你这个人,不是当初一块商量好的吗?那六千块钱不给女儿交,贴补你买车,赚回钱来,再把女儿转学回城吗?”

“赚钱,赚钱,赚个屁!我早干够了,这次出车又不利,车头刮了一辆小车,又赔了上千块!还有,你得找老肖的老婆谈谈。老肖简直不撑摊了,顿顿得喝酒,喝醉了乱骂人,就是个累赘,根本不能好好地换班开车。”

“有什么办法,他难道听他老婆的吗?买车他出了十万块,比咱们多一倍,拿他怎么办?总不能不要他吧?”

老邱鼻子气得哼哼的,老肖自觉钱出得多,就处处想体现出来。这是老邱风雨兼程的另一层苦恼。

“把咱的贷款挣出来,能周转过来,咱就离了他!”景深安慰老邱。

老邱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想这件事,“快弄点东西吃,我得抓紧睡一觉,半夜三点出车,这次去芜湖!”

“拉的什么?”

“海货!”

景深不由得心里一酸,十年前那昂贵的海货她家可是不断吃,那时他们都三十多岁,老邱是个公认的大帅哥,两个人春风得意的。她百货大楼的月薪基本不动,奖金都花不了。老邱在汽车队,每月赚的钱多她几倍。她家隔三叉五鱼肉飘香,在她们家属院,她家的生活水平是一流的。老邱顿顿离不了肉,尤其是大块流油的红烧肉,可是后来,百货大楼几近瘫痪,先是个人承包柜台,她承包了厨房用品专柜,承包费打在商品的价格里,比外面小摊上的东西贵一倍,一天下来,顾客还没有售货员多。这些昔日的老同事就惶恐不安地大眼瞪小眼,然后她们又去商海里玩一把,动用了大部分积蓄开了家布店,一年后,赔了个底儿光。

丈夫的集体车队解散后,先是雇给人开车,不行又闲在家里,坐吃山空。去年五麻子牵头承包学校的食堂,他们热头热马地入股,东凑西借投资了一万块,又拉着她的大姐也投资了五千块,大家准备轰轰烈烈地干一场,从此生活扬帆起航,谁知半年不到,又倒了架,五麻子钱物一卷回了家,又干起了老本行――月黑风高之夜揣刀子替人讨债。

煎好鸡蛋,炖好豆腐小鲜虾,老邱拧开酒瓶盖。

“少喝两盅吧,不是说半夜三点要出车的嘛!”

“少喝,这日子就没法过了!”老邱拧着脖子,啧啧有声地品着酒。

“你去看看五麻子家有人吗?”一点酒劲往上涌,老邱伸个指头点着他老婆。他只要一有酒意,这件事就在他心头猫抓似的。

“干什么,吃你的饭吧。”景深去他家一百次也有了,也有在路上碰见的,可是结果都是一样,没钱!

“叫你去,你就去!我不信他妈的吞了老子的一万五千块钱就绝种了!”老邱越说声音越高,脖子筋胀得老粗,要吃人似地瞪着老婆。

“要去你去!”景深扭过头嘟哝着。

“我去找这个小娘养的!”老邱脚步趔趄地出门,景深不放心地跟了出去。

五麻子家就在这个大院,隔两条巷子。

老邱把门拍得山响,那个瘦小玲珑的女人来开门,五个儿女挤成一团偎在她的脚跟。

“老五哪?”老邱喷着酒气。

“去山西帮人讨债去了。”女人细声细气地说。

“你什么时候还我钱哪?我不信把我入股的血本也赔进去了。你们狠哪,还有我大姐的五千块。说个准日子吧!”

“真的没有,不信你家来看看,老五来也是这么说。有了钱一定先还你!再说了――”那眉眼细小的女人瞥了老邱和景深一眼,声音更小地说,“当初说好了的,赚一块赚,赔一块赔,总不能赔了就是我们家全顶着呀。”

景深立即气得冒火,“我又不是瞎子,不赚钱是真,账都在那儿摆着,可是也不至于老本都赔上,你这样说是想把一万五千块全赖掉吗?”

“啊,哪里,我们当家的说了算。”女人立即满脸陪笑,一转脸眼圈又红了,瞅着她的五个儿女,“老罗姐,你看看我的光景,也难哪。老五刚出来,家底子也是东一个补丁,西一个窟隆的。我不是坏了良心的人,实在是――”

“不听这些!”老邱一听这个心就软,他故意大声咋唬,“什么时候,给个准信!”

“等老五回来,一定给你准信。”那女人信誓旦旦。

老邱酒醒了些,踉踉跄跄地回家。这一通发泄一点没缓解愁绪,什么结果也没有,他不过像个蛤蟆似地嘣几蹦。

“我猜,老五就藏在屋里。”景深提醒说。

“唔?”老邱扭过头。

看着丈夫似信非信的脸,景深又说,“我这也是瞎猜的。”

她忽然有点害咱,那个老五是专门替人讨黑钱的,黑社会的小头目,五年的牢狱,去年才放出来。人虽瘦小,却是个野货。

“不急,凭他是谁,到天边是一个理字!他也有一家老小。跑猪跑不了圈,这一万五瞎不了!”景深扶着丈夫的胳膊安慰他。

丈夫回家后,不再吃饭,一头睡倒。

景深拧了块毛巾给他擦脸擦脚,又把闹钟调到三点上,放在他的床头。

看着丈夫酣睡着的英俊面孔,一点泪涌上眼眶。她坐在床边对着丈夫又陷入恋爱时光的回忆中。

第一次见丈夫,丈夫正是制纸厂的一名职工,穿一身蓝厂服,刚刚十八岁,新鲜漂亮得让人不敢正视。男人哪有这般白嫩红润的肌肤呀,怎么会有这般近乎完美的五官呀!介绍人告诉她对方同意的时候,景深就永远记住了那个美丽的早晨。她边唱边跳,“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她觉得她的生活真的就充满阳光了。她的手头留有大量恋爱时光的照片,他们每到一处就合影留念,两个人都美得像明星。笑得像花。

她一直深深地迷恋着老邱,找到这样的爱人她觉得这是她生命中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现在虽然四十五岁了,人生的风霜损害了他的容颜,在她的眼里,他仍然英武豪气。

两点多钟,两个人都醒了。景深坐起来地穿衣服。系好鞋带猛一起来,头一阵晕,眼一阵黑。景深急忙扶住床沿稳一会。

“高血压还没缓解吗?”老邱转头看看老婆,手搭在她的手

背上。

景深不久前查出来的高血压,常常头晕乏力。她等那阵热热的血涌过去,向丈夫点点头,“嗯”一声。

“我从无锡给你带了一包中草药,熬着喝,听说还附带着管保健。我给你放抽屉里了,天亮你就开始熬喝吧,一天要三次。平时要多喝开水,你别不当心!”

“知道!”景深慢慢地拉开橱门,把丈夫的换洗衣服拿出来叠好。

“叫咱女儿再忍耐一个学期,下个季度说什么也得把她转城里来,这个丫头也恁不争气了点,我抽筋剥皮般地挣钱供她读书,中考她考了那么一点分,她对不起我呀!叫她吃几天苦头也不是坏事。先别和她说转学的事。”

“女儿也知道学了,一个暑假她懂事不少。天天关在屋子里啃书本。”

“嗯!也该知道了,这几次回来,要不是半夜,要不就不是周末,我有小半年没见过她了。胖了瘦了?”

“没胖没瘦,还那样。瞧她成天那副缺心少肺的样子,哪想到有人惦记着她呀!”景深嗔怒地说。

“女儿最近照相了吗?给我带一张她的照片!”老邱叹息着说。

景深去女儿房间拿影集,挑了一张她穿着大红滑雪衫站在雪地里的,给老邱包在衣服包里。

“我去烧点汤,”景深扳过钟表扫了一眼,“还有几十分钟,呆会我和你一块出门。”

“做什么!那个包子铺的工作你还没辞?”老邱翘起头诧异地盯着老婆。

“好歹每天挣点,够女儿零花,称盐买油的也现成,又不累。”

“不行!我老邱成个什么男人了,老婆孩子养不起,叫你一个女人家半夜三更去受罪,你还有高血压!”老邱越说声越大,老婆憔悴的面色伤了他的自尊心,他觉得有口气憋在嗓子眼。

景深默默地坐在床边。

“有我哪,等咱还清贷款,这车就是咱的了,挣多挣少都装咱腰包。这趟跑芜湖,下月十号跑沈阳,我的诚信在外,客户都肯照顾我活。娘们腔的老肖成天跟着闹不利索……”老邱又气得哼哼的。

“和他计较什么!你不理他那茬就行了!”

“嗯!你重要的是保养好身子,下次来的时候再陪你去查查!”老邱开始穿衣服。

“下次什么时候?”

“那说不准,三五天是它十天半个月也是它!”

“你也要当心。不要图省那俩钱,光在驾驶室过夜,你那筋骨疼,经不住你折腾。酒也要少喝,早饭别马虎,你那个胃呀,再不保养,有苦头你吃。”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等景深端上一大碗鸡蛋火腿汤,老邱早洗漱完毕,坐在桌前发愣。三下五除二喝完汤,正穿外套,门外的喇叭嘀嘀嘀响了三下。

“老肖叫我了。”老邱拎着衣服包打开房门,老肖早打开驾驶室的门,从里面伸出头来。

“嫂子好!”

“好,老肖,你哥俩在外面不容易。相互要好好关照呀!”景深追到门口,看到丈夫的背影,不知怎地心里酸酸的,眼泪光想往外涌,她塞俩热烘烘的鸡蛋给老肖。老邱向她一挥手,拉开了引擎。

慢慢地走回屋,景深觉得一阵心慌,她坐在漆黑的客厅里,摸黑倒了杯白开水,缓缓地呷着,稍稍平静一些,她就觉出脚冻得发麻,全身的关节也都像有风丝一点点地钻到骨头缝里。

还是睡吧!她衣服钻进被窝里,这一觉睡到天大亮。一睁眼,看到铺洒在窗台上的阳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涌上心头。她什么时候睡过懒觉呀,除了百货大楼红火的时候,碰上歇班的日子。

这一天她哪儿也没去,这天是个难得的晴朗的好天气。她晒了被子,开始清洗衣物。她翻出了所有旧东西,一身真皮套装,两双皮战靴,好多以前时髦的服装。她跪在廊上,擦拭皮衣和皮靴,这些皮都蒙着厚厚的污垢,变得很硬,边角都有磨损,可是以前它们曾把她装扮得多么光彩照人呀!她还记得老邱也有这么一身,是情侣装,一共花了上千元。八十年代的上千元可是一般人不敢消受的呀!景深微笑着看着她沾水擦亮的皮衣和皮靴。

她抖开衣服套在身上试试,瘦了,她拍了拍凸现的小腹,摇摇头。皮靴也夹脚趾,而且高高的靴筒显然装不下她的腿了。

有一个下雪天,她拿出皮靴要女儿穿上踩雪,女儿像躲瘟疫似的,她不要玄个奇怪的东西。

风息了,阳光越发旺得诱人。罗景深端着她盛着毛线的小花筐坐到了走廓上的太阳地里,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煤球炉匕炖着的中草药吐着幽香,细声细气地唱着歌。阿娇撒娇似地偎在她的脚跟,外面过道上有个破锣似的嗓子拉着长长的腔,叫道“谁有酒瓶拿来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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