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七昼夜

时间:2024-01-17 09:58:18

草地七昼夜

口述:黄雨山

1935年8月中旬,我们红三军团直属教导营长征途中来到四川红原县北,这里已接近草地边沿。为了摆脱敌人的拦阻,推进北上的进程,我们大部队准备经由这里进入渺无人烟的大草地。经过深入动员之后,部队信心百倍地着手准备过草地的给养。

三军团直属教导营营长李天佑(原三军团司令部一科科长)和营政委黄克诚(原三军团司令部二科科长),是过草地前部队精简缩编到下面任职的。教导营有三个连,每连约有七、八十人。其中,政治连编为第一连,是集训部队优秀连排干部的连队,当时我在政治连当文书。政治连连长覃威(广西人)是这个营的老连长,指导员唐亮曾是这个营的党总支书记。

过草地时我们被编为右路军,规定每人准备15斤粮食。我们营在毛尔盖经过十多天的努力,给养总算准备齐全了。搞到的青稞麦原准备磨成面粉带上,但因部队多(三军团的四师、五师都有部队在这里),石磨少,时间又来不及,所以每人除带有少量的又黑又粗的清稞麦粉之外,身上背的全是炒熟的清稞麦粒。我们连把在芦花领到的一头牦牛也在毛尔盖宰了,蒸熟后分给个人做牛肉干,这是最好的食品;可惜太少了。

一天,夕阳西沉,我们营跟随大部队从毛尔盖向东北方向出发了。我们是靠近大草地的右侧边缘行进,接近黄昏时分,大部队陆续开进了大草地。夜幕降临,部队在草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着,速度自然就放慢了。约走了40里路,天已漆黑,部队放出警戒哨准备宿营。突然,天边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我们急忙躲进河边的小树丛里。阵雨过后,大家赶紧顶风摸黑劈砍树木,用树枝、毯子搭起了小篷子。风雨仍不时袭来,不是小篷子被刮倒,就是漏得泥水满地,大家难以成眠,只好围着好不容易点燃的篝火取暖,互相倚坐着直到天明。

一夜大雨,我们宿营地附近的河床一片,水深流急,一时部队过河竟成了难题。经过涉水勘察,我们终于找到了一处水势稍浅的河面,由身高体壮会游泳的同志先把不易涉水过河的伤病员和“红小鬼”背过去,然后其他的同志连成单行手拉手,小心翼翼地试探涉渡……一旦出现有人被水冲走的险情时,岸上待渡的人们便会急得呼喊起来,在水中的同志于是奋力救护。虽然如此,仍有战友因不慎失足,掉进深水旋涡中,被恶浪卷走。我们连的小通讯员就是这样牺牲的。

上岸后,部队重新整队,战友们搀扶着那些患病的同志和“红小鬼”,又踏上了北上的征程。草地行军的第二天傍晚,我们在一块比较干燥平坦的斜坡上露营。为了做饭和取暖,同志们在四周寻找干柴枯草,但却怎么也找不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出发时看到有的部队每人都准备了几根干柴,当时还曾暗想难道草地上连烧柴也没有吗?看来我们还是准备不足。那些携带了柴禾的部队,宿营后很快吃上丁热饭。而草地上的蒿草灌木因潮湿不易点燃,我们吃上一顿热饭往往要费很长时间。后来,遇到干柴我们也把它背上,只要不下大雨,生火烧饭取暖的确方便多了。

令周浑元、薛岳和吴奇伟三个纵队围追堵截,一直把我们“护送”到进入草地之前,始终未能阻挡住我们红军前进的铁流。面对茫茫的大草地,敌人只好垂头丧气地望而兴叹了。然而,为了防备万一,提防敌人的骑兵来袭,我们军团直属部队又改变了行军的队形,变原来分散行动为两路纵队。这样一来可以缩短距离并排前进,二来也便于集中力量随时迎击敌人。

一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我们沿着前面部队趟踏出的参杂着矮草的松软小路行进着,大家情绪很活跃。忽然,我们连走在前面的战士对着路旁的小茅草棚大喊起来:“喂!同志,往前走哇!还在那里干什么?”“喂!起来吧,后面可没部队了,一道赶路吧!”……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喊着。原来,小茅草棚外露着两双脚。见没有反应,几名同志好奇地走进草棚。只见里面两个红军战士一个背靠树墩坐着,一个平躺着,早已停止了呼吸。他们头上戴着蓝色八角帽,可能是红四方面军的同志。是疾病、饥饿和疲劳夺去了他们的生命,前面的部队一定是在夜间行动,由于疏忽而未能悉心关照他们。面对牺牲的战友,大家沉默了。在连领导的带领下,我们在地势稍高的榛棵叶旁,掩埋了他们的遗体。

又是一个早晨,部队继续前行,我们又进入了水草地。这里草地上的水都是黑色的,泥土也是黑色的,水草下面不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从此开始,我们的脚板就经常是在泥水中浸泡着。年岁大的战友看到有的小战士要饮用这黑水,便告戒说这水有毒,紧接着卫生人员也相应地通知部队,这里的水既不能引用,又要当心皮肤受伤感染。于是,平时不太愿意洗脚的同志,这时一到宿营地也主动地烧热水烫脚,这既有助于解除疲劳,也迫使他们在这特定的环境里保持应有的卫生观念,从而也保护了部队的战斗力。

草地气候无常,每个地段也各有差异。万里晴空的天气在这里是很难遇到的,往往是一会儿晴,一会儿阴。有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有时雨过天晴但却闷热难耐,走几步就是一身汗。经过一整天,我们渐渐地远离了身后那灰黄色的大草地,开始踏进泥泞的沼泽地带。远远望去,沼泽地里水草相连,走到近前一时无法下脚,行走更加困难,行军的速度越来越慢了。这里碳黑色的塔头墩子星罗棋布,大小不等地突出于水面之上。我们每人都用手中的木棍试探着泥浆的深浅,水下基底是否坚实可踏。有时看到丛生马莲草的塔头墩子,以为可以结结实实地站在上面,不曾想,一脚踩下去,就会“咕噜噜”地陷进泥浆下沉。有的一片马莲草遮住了泥潭和水洞,稍微不慎一下脚就会掉进齐要深的泥潭中,污泥四溅,被拖出来后更加步履蹒跚。还有的战士掉进更深的水洞中,虽经奋力相救,结果还是眼看着灭顶丧生了。因此,我们费尽力气走了一天多的时间,好不容易才走出这片世人罕见的沼泽地。

翌日上午,我们又经过了“牛肚皮”地带。这“牛肚皮”地带表面上看来是平整干涸的,有些地方呈龟裂状,有些地方是枯草根与龟裂的地皮板结在一起。其实这坚实的表层下面却是厚厚的稀泥,人走在上面左右摇晃,好象走在牛肚皮上面一样,稍有不慎一脚踏人龟裂的缝隙,便会陷入泥潭之中不能自拔。每逢见到这般情景时,我们就象过独木桥那样,小心翼翼地选择下脚的地方;有时几个同志喊着一二三,在颤颤悠悠的摇晃中用力将陷在泥潭中的战友拖出来。

草地行军的最后一个清晨,我们在稍大一点的塔头墩子上架起用泥沙擦净的脸盆,用清水把青稞麦粒煮烂,再加上野菜,大家在欢乐的气氛中共享着香甜的早餐。到这时,有的部队粮食已基本吃光了,一时野菜又搞不到太多,他们就扒树皮或割皮带煮后咀嚼充饥,还有的洗米面袋来熬汤喝。我们营比其他兄弟部队的情况稍好,有时看到他们吃树皮或皮带的时候,只要身边还有野菜都会主动上前支援他们。

又走了整整一天,在夜幕降临之时,我们总算走出了这片可能是亘古以来未曾有人涉足的大草地。虽然此时已是极度疲惫不堪,但我们却充满了胜利的喜悦,欢快的歌声又响起来了。

经过七昼夜行军,我们来到班佑,终于又见人烟。这里是藏民区,房子都是以树条编织,用牛粪抹成的。我们语言不通,环境陌生,但对看见的藏民处处以礼相待,宣传解释我党我军的性质,红军长征的目的等等。部队严格遵守党的民族政策和群众纪律,用秋毫无犯的实际行动扩大了红军在藏民中的影响。

离开班佑,部队进入巴西休整。期间,许多战士的腿脚由于长时间的泥水浸泡,皮肤开始发硬、发痒,有的肿胀起来,有的裂口出血。领导上动员大家用当地草药熬水反复浸泡,绝大多数同志逐渐痊愈了,只有极少数同志因伤口感染恶化,被卫生队收容治疗。

巴西虽然是个较大的村寨,但一时来了这么多的部队,粮食也是严重缺乏。好在附近地里的萝卜一片连着一片,但由于这里的藏民受反动派宣传影响,都躲了起来,很难找到人。我们前面的部队起出萝卜后,把钱和字条(红军动用萝卜××斤,特向主人表示歉意,现留款××元。工农红军××部队。×月×日)用土块压在地里。我们也如此效仿,在巴西地区主要是以萝卜充饥。休整十余日之后,我们营随大部队又向大雪山――岷山方向走去。

黄雨山(1910―2002)广西东兰人,1925年参加革命,1929年参加红军,1933年入党,历任学员、战士、文书、宣传员,排连营团,政委等职,离休,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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