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格纳与《尼伯龙根的指环》

时间:2022-10-02 06:47:54

1876年8月13日。这既是一个瓦格纳的日子,也是歌剧史上一个被永久载入史册的日子。而在这一天,瓦格纳长达28年构思完成的宏伟巨制,歌剧四联剧《尼伯龙根的指环》在拜罗伊特节日剧院揭开它神秘的面纱。这一天,柴科夫斯基来了,李斯特来了,尼采也来了,而在这张名单中,不但包括了瓦格纳在艺术界熟悉的友人、赞助人,另外还有巴西皇帝多姆·佩德罗二世、德国皇帝威廉一世、符腾堡国王、魏玛大公卡尔-亚历山大、玛丽·冯·施莱尼茨女伯爵等身份显赫的王公贵族。这份贵宾的名单在音乐演出史上可谓空前绝后,它不但验证了瓦格纳这套歌剧所产生的轰动效应,更是向人们提供了另外一种信息——从早期处于奴仆地位的音乐家,到了瓦格纳这里,终于竖起了一座丰碑。正如瓦格纳自己言道:“从前,艺术家是供王公大人消遣取乐的,如今破天荒头一遭,皇上和王爷们得上艺术家这儿来。”瓦格纳的得意不是没有原因,这个早年饱受屈辱、沮丧的天才凭着一己之力,把一门本来属于市民娱乐的通俗艺术——歌剧,提升到了象征国家艺术的地位,而拜罗伊特和《尼伯龙根的指环》从此成了德国国家艺术的象征,直至今日,仍有大批的瓦格纳迷们渴望去拜罗伊特朝拜,为能亲临现场一睹而倍觉荣耀。

我们知道,欧洲现在最著名的萨尔茨堡音乐节,是在莫扎特去世以后很久才开始形成的。它的雏形是18了了年开办的首届“莫扎特音乐节”,到了1917年,才正式定名为“萨尔茨堡音乐节”。它虽然也是因莫扎特一个人,使得萨尔茨堡这座本来并不起眼的欧洲小镇名扬天下,但拜罗伊特却是瓦格纳一手策划而成,且在他生前就吸引了大批的“朝圣者”。由此可见,瓦格纳不但擅长音乐,也善于经营,这往往是成为一个“大人物”必备的素质,世上有多少极富才华却不善于经营的人,以至于一辈子潦倒不堪,舒伯特、柏辽兹就在其列。他们的才华虽然不亚于瓦格纳,但却缺乏瓦格纳精明强干的商业头脑,何况瓦格纳还有一个在事业中不得忽视的女人——柯西玛。尤其在经营、管理家族事业的能力上,柯西玛一直扮演着一个女强人的角色,其才能丝毫不亚于瓦格纳,而真正让拜罗伊特音乐节发扬光大的正是柯西玛。

《尼伯龙根的指环》除了音乐本身吸引人之外,我们不能否认这是瓦格纳意志的胜利,是人类某种不屈精神的胜利。而在人类历史上,只有少数人才具备这种锲而不舍的品质,瓦格纳便是其中之一,他不但成功地登上了艺术这个他所能展示才华的最高领域,也提升了艺术家的地位,在19世纪,这个等级地位仍然森严的年代里,瓦格纳的横空出世,不但改变了19世纪后半叶的音乐格局,也影响了整个欧洲艺术界,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瓦格纳,那么19世纪的欧洲音乐或许是另一番景象。

从构思到完成,28年历程终铸《指环》

《尼伯龙根的指环》的构思产生于1848年。当年作为激进分子的瓦格纳由于受到当局的通缉流亡到瑞士的苏黎世,这里旖旎的风光和雄伟的阿尔卑斯山吸引了瓦格纳的兴趣,他在这里前后住了有23年,不但完成《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纽伦堡的名歌手》等歌剧,也开始构思四联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但到了晚年,瓦格纳才完成这部歌剧,其间的写写停停,也使得这套歌剧几经反复酝酿,特别是到了晚年,瓦格纳的虚无倾向越来越严重,这也促使了他对原剧的构思一改再改。另外,由于得到路德维希国王的资助,使得瓦格纳梦寐以求的歌剧院得以在拜罗伊特建成。这一切都是促使《尼伯龙根的指环》诞生的客观原因。

《尼伯龙根的指环》真正开始动笔是在1853年,到了1874年,历时21年才得以完成。1864年,瓦格纳结识了年轻的巴伐利亚的国王路德维希二世,这个年轻的国王是瓦格纳的狂热崇拜者,虽然国王并不懂音乐,但和瓦格纳相同的是,他也对舞台充满了幻想。慷慨的国王不但为瓦格纳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还为他提供了住宅和别墅。这使得瓦格纳可以实现自己一系列的宏伟计划。早在德累斯顿期间,瓦格纳就梦想有一座专门上演自己歌剧的剧院,现在机会来了,在路德维希国王的帮助下,拜罗伊特节日剧院终于在1872年5月22日举行了奠基仪式。这是一座唯一的、专门演出一个作曲家作品的歌剧院。

瓦格纳将《尼伯龙根的指环》称为“舞台节庆剧”,由序剧《莱茵的黄金》及三部歌剧《女武神》、《齐格弗里德》和《众神的黄昏》组成。故事来源于冰岛历史学家施图鲁孙的北欧神话《埃达》与是十二三世纪德意志民间史诗《尼伯龙根的指环》,由瓦格纳自己编写脚本,题献给他的恩人——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全套歌剧于1876年8月13日~17日,在新落成的拜罗伊特节日剧院举行首演。整部歌剧使用了上百个“主导动机”描写剧中人物和特定的事务,并用“无终旋律”使其相连。

《尼伯龙根的指环》是瓦格纳创作生涯的顶峰,是他歌剧艺术戏剧化的代表作。歌剧中融合了宗教、哲学和对人类命运的思考,这一切都在一种具有象征性的隐语中显示出它的社会和人的意义。《尼伯龙根的指环》是歌剧中的“宗教”,它摒弃了浮浅的、艺术美的原则,使全剧成为一个巨大的意象和象征。《尼伯龙根的指环》显示了一个巨大的虚无,然而正是在这个虚无中,凸显了作为个人的、瓦格纳的伟大。继《尼伯龙根的指环》之后,瓦格纳晚年还写了最后一部歌剧《帕西法尔》,这是一部根据“圣杯”的传说而改编的歌剧,宗教色彩浓郁,是瓦格纳试图以此揭示人的深沉的意识世界,该剧于1882年在拜罗伊特节日剧院上演,翌年,瓦格纳病逝于意大利的威尼斯,不久下葬在拜罗伊特——他一生奋斗的顶峰的地方。

《尼伯龙根的指环》的哲学含义和成就

《尼伯龙根的指环》在内容上的复杂,或许是很多歌剧所无法比拟的。同样的我们去看一部意大利歌剧,得到的无非是一个故事,爱情的、友谊的等等,或者是一种对人生的劝诫,对社会的讽刺。但瓦格纳的歌剧明显的具有比较晦涩的哲学含义,甚至是一种强化般的宗教情绪。瓦格纳在其早年的论文《未来的艺术作品》中就曾说过:艺术作品是活灵活现的宗教。这一思想基本上贯穿了他的一生。在他的歌剧《漂泊的荷兰人》、《汤豪舍》、《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中都有着浓郁的宗教般的“救赎”情结,这也使得他的歌剧不同于别人,而显得有些阴郁的地方,再加上瓦格纳受叔本华的影响很深,特别是到了晚年,更显示他对人生的那种虚无的情绪。按尼采的观点,《尼伯龙根的指环》仍是一部拯救的歌剧。

德国作家托马斯·曼曾经指出:“人们必须清楚,像《尼伯龙根的指环》这样一个继《罗恩格林》之后构思的作品从根本上讲是针对自文艺复兴以来一直占统治地位的整个资产阶级文化与教育所创作的,并且将原始古朴与未来幻想混合在一起,力图建立一个无阶级的人民性的乌托邦世界。”这或许是对这套歌剧的一个比较中肯的一个解释,也是比较诗意化的解释。从理念上来说,瓦格纳试图摧毁一个旧有的世界,但他并不试图建立一个理想的、自由的世界,他摧毁了旧时代的权力机构,但建立起来的恰恰是自己的王国。瓦格纳的理想只是表现在思想上,而不是行动上。德彪西曾一针见血地指出:“瓦格纳的艺术首先要求它的信徒们进行劳民伤财的朝拜和神秘的仪式(指人们听瓦格纳的歌剧要去拜罗伊特)。我觉得瓦格纳艺术的这一方面是令人讨厌的。我知道,‘艺术宗教’是瓦格纳心爱的主张之一,我也知道是有道理的,因为这是保持观众想象力的最好的办法。”德彪西的尖锐,或许是法国人比德国人更有自由精神的缘故,而瓦格纳之后曾被“纳粹”利用遭人诟病,从客观上来说,一个是瓦格纳早年的反犹倾向,一个恐怕是瓦格纳音乐中时时显露出的强权的倾向,很容易激发人们内心对于权力的欲望。

而事实上,当《尼伯龙根的指环》在拜罗伊特大获成功的时候,只有他的小友,哲学家尼采中途退场,由于尼采的身份,他的退场不会引起更多人的关注,而瓦格纳已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他不像以往那么在意尼采了。只是睿智的尼采早已从这套辉煌的巨制中,嗅到了一丝陈旧的霉味。在《尼伯龙根的指环》首演完仅仅几个月后,他们在意大利索伦托见了最后一面,从此分道扬镳。事后,尼采在文中谈起这件事情时说:“早在1876年,在拜罗伊特举行第一届瓦格纳音乐节的时候,我就在灵魂上告别了瓦格纳……瓦格纳这个表面上最狂妄不可一世的家伙,尽管事实上他只是个古怪、暴躁、铤而走险的颓废者,但竟然还会突然无助地拜倒在基督教的十字架下。”

尼采的言论现在看来,确实是切中了瓦格纳的要害。但狂热往往比深邃的理智更吸引人。浪漫主义本来就是一个崇拜英雄的代名词,瓦格纳恰恰是诱发了人们心目中对于庞大事物的迷信。而尼采之所以不受人待见,是因为他的思想虽然锋利,却不足以像瓦格纳那样让它成为一个强大的体系。相比于瓦格纳建立起来的宏大的殿堂,尼采只是一个小道场苦口婆心的布道师,尼采的不幸自然不言而喻。

当然,事物总有不同的侧面,在当年为瓦格纳主义欢呼的大有人在。便是一个狂热的瓦格纳迷,他对瓦格纳的崇敬到了顽固的地步,任何人如果非议瓦格纳,都会遭到毫不留情的反驳。其实和瓦格纳属于同一类型的人,他们都生活在阴郁,狂躁的精神世界里,只是相对而言,比瓦格纳更纯粹。1889年,当时尚属年轻的爱尔兰文学家萧伯纳拜访了拜罗伊特。萧伯纳曾经学过声乐,在年轻时,他的角色是一位著名的音乐评论家,还不是日后作为文豪出名的戏剧家。显然,他被《尼伯龙根的指环》所震撼,十年之后,萧伯纳出版了著名的《瓦格纳寓言》,不但详细地分析了《尼伯龙根的指环》,且对其大唱赞歌。萧伯纳的评论,代表了欧洲当时知识界的主流观点,由此也可以知道瓦格纳影响之巨。

瓦格纳是德国歌剧的集大成者,他不但复兴了德国的歌剧,而且使格鲁克、贝多芬、韦伯等人的伟大传统和理想在他身上得以真正地实现。德国文学家托马斯·曼在1933年纪念瓦格纳诞生120周年的演讲《理查·瓦格纳的苦难与伟大》可以归结瓦格纳的一生和歌剧艺术。

“理查·瓦格纳这个精神形象我还能清清楚楚地记着,它像那个世纪一样饱受苦难而崇高伟大,它就是19世纪的完美表现。我看到他脸上布满了他所有性格的印记,肩负着刻意追求的重任:我简直不知道怎样把对他的作品的爱,对这个创作界中极其令人置疑,含义复杂而又最令人着迷的奇迹的爱同我对那个世纪的爱区别开来,这个世纪把自己的大部分内容充满了他的一生,一个颠沛流离,饱受折磨,狂热而蒙受误解,最终获得世界荣誉光华的人生……

“瓦格纳的艺术是德意志民族最令人震惊的自我表现和自我批判,它长于表现,甚至会使一头外国驴子对德意志特别感兴趣:热心致力于这个艺术,就是热心致力于研究被艺术批判加美化地进行颂扬的德意志特性。”

《尼伯龙根的指环》是歌剧史上一座难以逾越的丰碑,虽然现在已经难得有人完整地去欣赏它,但它仿佛像古希腊存留的典籍一样,你可以不去看它,但却无法忽视它的存在。这是瓦格纳所创造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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