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2000余户破碎家庭面临重组

时间:2022-10-01 05:50:50

北川2000余户破碎家庭面临重组

地震后。北川出现2000多户单亲家庭。出于生活困难、情感孤独,他们开始以“最快”速度重组婚姻。

擂鼓镇的郭顺清和乔立萍也将打算结婚。但他们发现,双方都对此前那段婚姻怀有刻骨感情,由此造成的情感隔阂将会使财产、子女等问题变得愈发敏感。郭顺清说,只要一天没有闭眼,重组的婚姻就存在着问号。

三炷香,十个菜,一张亡妻照片贴在灶前,2008年11月22日,郭顺清在儿子生日时,再次祭拜地震中遇难的妻子,嘴里默念几句后,儿子上前跪拜。

乔立萍在一边无声地看着,烟雾缭绕中,眼神木然。那些菜都是她做的。

地震中,乔立萍丧偶,现在打算和郭顺清结婚。她已为郭家做了55天的饭,郭顺清有47天在晚饭前祭拜亡妻,“即便这样,他儿子还不能喊我妈。”乔立萍说。

出于情感、生活的需要,在北川擂鼓镇,像郭顺清这样尝试婚姻重组的还有数十对。北川县民政局副局长杨永富说,地震后预计全县产生2000多个单亲家庭,今后的一年,将出现婚姻重组高峰。

但在“试婚”中的郭顺清发现,震后的婚姻重组并非一帆风顺。

“应把自己震死,妻子留下”

如果郭顺清妻子听劝去游缅甸便不会死;如果乔立萍丈夫不听劝留在家也不会死。震后,郭顺清遇见了乔立萍。

乔立萍很早就听说了郭顺清,他是有名的“郭老板”。乔家的儿子和郭家的儿子还是同班,只是两家无往来,“即便在街上碰到也不认识。”

郭顺清是当地的包工头,地震时,他正和妻子在山里做工程。每次郭顺清出门,妻子都会跟着,给工人做饭,并负责账目。

“这个家,她占70%。”郭顺清说。

地震了,两边的山跳起来,向下合围。郭顺清和擂鼓镇30多名工人抱着,准备死在一起。倒下的山从他们眼前经过,将妻子埋进20多米高的土堆。

郭顺清说,“如果那次去旅游,妻子就不会死。”

今年4月,工程的甲方组织他们到缅甸旅游,每人交3000元。儿子和女儿都撺掇母亲去,郭顺清也同意,“但妻子舍不得。”郭顺清说道。

乔立萍的丈夫本来也不会死。他是个木匠,说今年运气不好,不愿出门。乔催了几次,他都不去。“也不知为什么,后来又想去了,便遇上了地震。”

地震发生后,乔立萍和女儿从自己的店里跑出来,往家赶。屋子好好地站着,只有房顶受损。

在乔家的北向1000米处,郭顺清花28万元盖的4层小楼也完好矗立着。

但震后郭顺清的状况并不好,原有耳疾的他,更加听不见。眼前也总是雾蒙蒙,且记忆力下降,刚跟人交代的事,转眼就忘。

“人也变得暴躁。”郭顺清常为些小事跟村民们吵。闲余时,他会念叨,地震应把他震死,让妻子留着。

郭顺清需要一个帮手,把家到顷,才好从头开始。但又担心耳朵背,人又老,怕人嘲笑,“也觉得对不起妻子,对不起子女。”

郭顺清矛盾重重,左右为难,直到遇见了乔立萍。

北川男人“紧俏”

在结识乔立萍前,媒人还给郭顺清介绍了一名女子,30多岁,有个上小学的儿子。郭顺清和她面都没见,就拒绝了。“供我的娃都供伤了,还去供别人的娃。”

对于郭顺清的想法,杨永富很能理解。

杨永富,北川县民政局副局长。他说,震后重组的家庭可能会要顾及到前夫、前妻的父母,以及现在双方的父母,最多要赡养8个老人。

“所以,最难重组的就是带着十多岁上学娃娃的家庭。”杨永富说。

目前,地震造成北川2000多人失去配偶。杨永富估计,起码有三成现在不愿再婚。“这里面有感情原因,也有条件限制。”

北川县妇联的母志艳说,震后的单亲家庭,男少女多。男人不怎么受年龄限制,选择范围大。女性多数只会找比自己大的。所以“现在北川的男人要紧俏些”。

地震后,很多外地的单身女性找到北川妇联,希望他们帮忙找对象。母志艳说,妇联办公室还有两个女同事在找对象。

有些女同志私下不高兴,认为这是抢她们的资源。

震后,县妇联打算成立一个单身俱乐部,给这些单亲家庭提供一些交往平台,但重建工作任务繁重,至今也未筹办。

母志艳在地震中失去了老公,她目前带着一个10岁的男孩。一直没做通儿子的工作,她想等段时间再说。

乔立萍也有个儿子,她庆幸儿子已经长大,已在外做木匠。

和郭顺清一样,乔立萍也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一个养殖专业户。对方有两个儿子,一个念初中,一个上小学。

“她考虑我的子女大了,没有什么负担,我也看她的子女也都成人了。”郭顺清和乔立萍形成这样的共识。

震前财产:一枚“定时炸弹”

郭顺清、乔立萍重组前先把财产问题谈清,各自债务由各自儿子偿还。各自房产,最后都属于各自子女。

乔立萍的哥哥认识郭顺清的工友,在他们的撮合下,两人走到一起。他们相处一个多月后,走在街上时,乔立萍会挽起郭顺清的胳膊。

爱情让乔立萍过上新生活。

地震后,乔立萍不想待在家里,常出门打工,做餐馆服务员,帮人卖货。原先打工的老板让她回去。她觉得做不到,因为一说起往事就会哭,没法干活,“现在好多了”。

但村里的流言没有放过她,说她和郭顺清在一起是为了钱,还有他那栋经历地震而不倒的4层楼房。流传到后来的说法是,“郭顺清为了让乔立萍跟自己过,一下子给了她12万元。”

“为了此事,我和他差点掰了。”乔立萍说。

“我要是有那么多钱,还重组什么婚。”2008年5月17日,郭顺清从绵阳赶回家,理清财产损失,他带着员工在家里清账。他搜出来的全部家当只有2万多元。

郭顺清说,如果没有清过账,如果没有证人,这以后会是个定时炸弹。“儿子心里会怎么想。要是儿子听信传言,心里肯定会存有心结。”

“我和她第一次见面就说,虽然我曾经是个老板,但现在真的没钱。”郭顺清说。

借着流言传播之际,郭顺清和乔立萍把财产问题谈清楚了。

郭顺清说,到结婚时可能还将签订一个书面协议。

郭顺清儿子和乔立萍儿子将来的婚姻大事,他们声明会一碗水端平。另外还需他们明确表态的是,今后对各自的孙子,都会用同样时间去照顾,谁都不偏心。

但一个家真的能算得那么清楚吗?

郭和乔都说不清楚。

乔立萍说,地震后,已没有什么可图的了,今后能过个平淡日子,合得来就行。

“我不可能喊你妈”

2008年10月12日晚,乔立萍去郭顺清家时很紧张。郭家正在开家庭会议,郭顺清将宣布,接纳乔立萍。

郭顺清将女儿郭艳从乐山接回家。那天,郭家还有其他亲戚在,而乔家只有乔立萍一人。郭顺清宣布后,等待着别人意见。没人

说话。

“你无法代替我妈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我不可能喊你妈,如果以后对我爸好,大家就过得去。”儿子郭启超突然说话。

又是沉默。这次沉默的时间似乎特别长。

“我其实有心理准备。”乔立萍说,毕竟都失去了亲人,大人都不能接受,何况是孩子。“我儿子和郭启超态度相同,让他喊郭顺清爸爸,也做不到。”

当晚,乔立萍和郭顺清都表态,今后对两边的孩子像对亲生孩子一样,一条心。

郭启超和乔立萍总是隔着什么。他很少和乔说话。乔立萍喊他,他应一声就走。更多时候,他和女朋友待在上面板房,父亲和乔立萍在下面厨房里说话。

郭启超总会想他母亲艾桂荣。

妈妈在时,郭启超很少做家务。他住在三楼,有时睡到早饭时还没起床,妈妈会在楼下喊,“儿子,买的馍馍和包子要放冷了。”

郭启超说,再喊不起来,她会给我打电话,“喊你起床,连腔都不吭一声。”

艾桂荣性格开朗,常能跟郭启超的朋友聊到一起。上中学时,他的一个朋友交了女朋友,艾桂荣说,一起带来请他们吃饭。

地震后,郭启超看到父亲听力下降,,他和姐姐哭着要给他配一个助听器。一想到父亲老了需要人照顾,他不再表示反对。“要找就找个能照顾他的。”

郭启超和乔立萍的儿子王聚川也隔着距离,虽然他们曾是初中同学。

他们还曾一起讨论过父母的婚事。王聚川起先也不同意,但是尊重母亲的选择。他跟郭启超的意见一样,经过地震,能活下来就不易,他希望母亲过个安稳日子。

王聚川经过长时间观察,认为郭顺清人还可以。但他也不会去亲近,对于父亲的称谓,他觉得是唯一的。

王聚川有时回家,也只是来看母亲,他不会到郭家吃饭。

新家庭祭拜旧感情

地震过后近一个月,郭顺清找人挖出前妻艾桂荣的遗体。火化后,他将遗像和骨灰安放在家里。从阴历七月初四起,持续烧香110天,“这样她的灵魂才能安息。”

每天的祭拜多是郭顺清在做。对此乔立萍不反对也不支持。2008年11月,乔立萍闺女出嫁,郭顺清为乔立萍主持祭拜其前夫。

“找同样受过灾的,那样感觉就会同在一个起跑线上。”杨永富解释说。

供电公司工会主席李丽华也想找有同样遭遇的伴侣,“感同身受”,能互相理解。她说,只有在地震中丧偶的人,才能体谅她对前夫的怀念。

但何蓉就会介意贾德军纪念前妻。

何蓉和贾德军是擂鼓镇第一对领结婚证的夫妻,目前也是唯一的一对。她说,看到丈夫怀念前妻,心里总觉得不舒服,但是想到自己也这么做,就不再说什么了。 有时,何蓉叫贾德军递一件东西,常把名字喊成“远孝”――何蓉前夫的名字。叫错后,贾德军会看着她,那时屋子里很静。何蓉也不解释,过一会,贾德军把东西递给她。

贾德军以前手机里存着前妻照片。他知道何蓉不高兴,当着面把照片删了。

对于他们俩的婚事,贾德军19岁的大女儿贾娟很支持,她劝父亲最好不要再提妈妈,免得伤心。现在贾德军让女儿常去北川县城给前妻烧香。

遇到贾德军之前,何蓉常梦到前夫喊冷,她一度想住到他坟前。现在,何蓉仍常去前夫的坟前祭拜。“希望他能原谅,若始终想着他,生活便没法过。”

乔立萍现在要祭拜前夫就回原先居住的房子,在遗像前烧香。

“她去烧香我不知道,我也没问。”郭顺清说完后,咧了咧嘴在笑。他现在关心的是全镇的规划,听说没倒的房子也会拆掉。二人若结婚,还要再建房。即使要恢复原来的房子,没有七八万也修不起来。

两边的儿子没有工作,也没有结婚。还要考虑将来会有孙子的抚养问题。

一天,郭顺清在厨房里帮助乔立萍做饭。快做完时,乔立萍喊了几声“吃饭”,郭启超没有下来,继续待在板房里。

“直到我们闭眼那天,重组才能算圆满。”郭顺清说,“一天没有闭眼,一切都还是问号。”(文中部分人名为化名)

(摘自《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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