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心中都有一个悟空:从《西游·降魔篇》说起

会七十二般变化，一个筋斗翻出十万八千里，神勇无比的美猴王，在六小龄童的演绎下，已成为多少代少年暑期最密不可分的朋友。然而，在大片《西游·降魔篇》中，星爷却将孙悟空塑造成一个身高一米二，浑身充满暴戾之气、残忍嗜杀的妖怪。

神通广大、嫉恶如仇、路见不平举捧相助的孙大圣没有了——是星爷彻底颠覆了《西游记》，还是我们在一直误会孙悟空？

长期以来，影像中的孙大圣是何等的英武，他可以让我们幼小的心灵激动不已乃至热情效仿，这只怕同孩子们与生俱来的英雄主义崇拜有关。然而，翻开原著，在书中，孙悟空的形象真有那么美吗？答案只怕是否定的。他真的比二郎神更强吗？答案是否定的。他真的没有怕过吗？答案也是否定的。他真的不务虚名吗？答案同样是否定的。影视和动画将其美化了，美化成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一个敢于打破压迫藐视命运的豪杰——当然，这的确是孙悟空身上真实存在的优点。只是，当我们妍媸毕露地发掘出孙悟空的优缺点后，也许一个有血有肉、有神性有魔性的齐天大圣，更值得我们去欣赏。

魔性：任性残暴好名

庄子曾经讲过攸和忽报恩的故事：他们给混沌日凿一窍，以图成其美，结果七窍通而混沌死——这阐释了“己所欲而施于人”的世人通病。这个故事同样包涵着一个道理：我们往往因欣赏自由，而忽视了自由必须付出的代价。在《西游记》前七回里，孙悟空作为一个任性到极致的极端自由分子，是以一个破坏者的身份登场的。

菩提老祖虽然很欣赏孙悟空这个学生，但早已窥破他的脾气——灵而顽。性格决定命运，菩提老祖推断出他早晚会闹出点事情，就动了驱赶之意。悟空虽恋恋不舍，但从第三回起，这颗任性的心，就开始躁动了。孙悟空觉得自己成熟了，应该有一番作为，成就一番大事业，“大丈夫行此世，当仗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他于是建章立制，先修武备，再搞外交，俨然大国风范。修武备，抢了傲来国的武库；搞外交，霸了东海龙王的定河神针。总之，一派强盗作风，标准的独生子女处世风格：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什么你的我的，只要相中的，都是我的。在陆地和海洋里闹完，孙悟空接着到地府里把生死簿子给勾了，于是这颗心再无禁忌！

《西游·降魔篇》中孙悟空的血腥嗜杀让不少人感到惊悚，然而翻开原著，我们发现诸如此类的描写并不少见。也难怪，一个不沾血腥的孙悟空，如何能慑服天下妖怪？我们不妨看看原著中对孙悟空残暴行径的描写。

第二十七回 尸魔三戏唐三藏 圣僧恨逐美猴王

行者笑道：“师父，你那（哪）里认得！老孙在水帘洞里做妖魔时，若想人肉吃，便是这等。或变金银，或变庄台，或变醉人，或变女色。有那等痴心的，爱上我，我就迷他到洞里，尽意随心，或蒸或煮受用；吃不了，还要晒干了防天阴哩！师父，我若来迟，你定入他套子，遭他毒手！”

第二十八回 花果山群妖聚义 黑松林三藏逢魔

大圣见那些人布上他的山来，心中大怒……作起这大风，将那碎石，乘风乱飞乱舞，可怜把那些千余人马，一个个石打乌头粉碎，沙飞海马俱伤。人参官桂岭前忙，血染朱砂地上。附子难归故里，槟榔怎得还乡？尸骸轻粉卧山场，红娘子家中盼望。有诗为证：人亡马死怎归家？野鬼孤魂乱似麻。可怜抖擞英雄将，不辨贤愚血染沙。

大圣按落云头，鼓掌大笑道：“造化！造化！自从归顺唐僧，做了和尚，他每每劝我话道：千日行善，善犹不足；一日行恶，恶自有余。真有此话！我跟着他，打杀几个妖精，他就怪我行凶，今日来家，却结果了这许多猎户。”叫：“小的们，出来！”那群猴，狂风过去，听得大圣呼唤，一个个跳将出来。大圣道：“你们去南山下，把那打死的猎户衣服，剥得来家洗净血迹，穿了遮寒；把死人的尸首，都推在那万丈深潭里；把死倒的马，拖将来，剥了皮，做靴穿，将肉腌着，慢慢的食用；把那些弓箭枪刀，与你们操演武艺；将那杂色旗号，收来我用。”

可以看出，孙悟空历来下手是相当狠的，不杀则已，一杀必然不留活口，甚至对小孩也如此。如此观之，孙悟空魔性的一面确实值得我们提防。

因为本领高强，所以孙悟空十分自傲，他对天上人间的帝王权贵毫不尊敬，嘲笑如来是妖精的外甥，经常扯着土地、城隍的胡子威胁恐吓。他又极度自尊，当听说弼马温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便感到受了莫大的愚弄和侮辱，于是推倒桌案，打下南天门。被封为齐天大圣后，王母娘娘的蟠桃会还没请他，于是他搅翻了蟠桃会，又跑回花果山。

孙悟空喜欢事事指手画脚，而且对天上地下的神仙领导们也直接呼来唤去。众神仙对他的态度，那个小心翼翼、屁颠屁颠、毕恭毕敬，读者都会跟着飘飘然。如：“东海龙王敖广即忙起身，与龙子龙孙、虾兵蟹将出宫迎道：‘上仙请进，请进！’直至宫里相见，上坐献茶毕。”“时有把天门的大力天王与护国天王见了行者，一个个都控背躬身，不敢拦阻，让他进去。”

孙悟空也好虚名。他曾在紫朱国对八戒说：“老孙只要图名，那（哪）里图什么宝贝？”他的许多行为都夹杂着扬名的动机，也难免因名声沾沾自喜。“你去乾坤四海问一问，我是历代驰名第一妖。”瞧，连妖精里的排行也要争。对自己大闹天宫而获得的名声与威望，老孙更是得意，动不动就拿来吓唬路途中的妖精们。

神性：忠诚幽默乐观

忠诚是儒家的道德观念，在孙悟空身上我们可以看到这种传统观念对其的影响。唐僧救他出两界山，他向唐僧拜了四拜，这在古代是最重的礼节。后来，他也十分尊敬、孝顺师傅。五庄观偷吃人参果，镇元大仙要鞭打唐僧，他抢先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宁愿自己挨打，也不愿意让师傅受罪。而且他对唐僧还十分忠诚，唐僧不辨是非，不分人妖，往往错怪孙悟空，赶他走，尽管他十分难过，还是向师傅行礼拜别，临走前还嘱咐师弟好好保护唐僧。一旦唐僧需要他相救，孙悟空总是毫不迟疑地回来。连白龙马都说：“他是个有仁有义的猴王。”

孙悟空遇到法力高强的妖怪也不改其诙谐，如狮驼山老魔把他吞到肚里，他还调侃妖精说：“你这妖精，甚不变通，我自做和尚，十分淡薄，如今秋凉，我还穿个单直裰。这肚里倒暖，又不透风，等我住过冬才好出来。”车迟国斗法，虎力大仙与他赌砍头，他拱手高呼：“国师，恕大胆，占先了。”角力大仙与他赌剖腹剜心，他说：“这几日腹中作痛，想是生虫，正欲借陛下之刀，拿出脏腑，洗净脾胃，方好上西天见佛。”养力大仙与他赌滚油涡，他笑答：“多承下顾，小和尚一向不曾洗澡，这两日皮肤燥痒，好歹荡荡去。”

孙悟空能够对不可抗拒的境况坦然接受。当他被如来佛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在观音菩萨的解脱下跳出来之后，并没有病态的倔强与悲壮，他同样也能正确对待社会。从齐天大圣到阶下囚，失去自由五百年，怨念是如何的重？但孙悟空初出五行山，就甘心拜入唐僧门下，任劳任怨，当牛做马，这种心性常人很难做到。

结语：人人心中都有一个悟空

同样的事物，从不同的角度来看，会有不同的感悟，对《西游记》的阅读也是如此。革命家从这本书中看到了造反和革命，宗教家从这本书中看到了儒道佛的交融，老人从这本书中看到了权谋，孩子从这本书中看到了英雄……而我们，又该从中学到什么？

无论魔性和神性如何冲突，在孙悟空心灵的最深处，作为一个傲视天地的英雄，他不愿意永远卑身事人；作为一个信仰坚定者，他瞧不起随时动摇的小人！所以，就算屡遭磨难，路途艰难，他还是要去取经！孙悟空和另一个自己战斗了很久，上天入地，四海沸腾，也许六耳猕猴一说不过是个托词。最终，孙悟空战胜了自己，战胜了心魔。

谁的心中没有一个悟空？懂了他，你所有的愤懑、不安、忧虑都会烟消云散，都会释然。再苦再累再委屈，你有孙悟空苦、累、委屈吗？在他饱经磨难却九死不悔的行为中，你难道就不会感到自己的脆弱吗？他经受大山沉埋五百年，忍受俗人的讥讽白眼，承受仙佛两界的猜忌迫害；他被同僚排挤，被上司打击；他被砍头被油炸，剖肝沥胆，任一个威风凛凛的齐天大圣做了一个狼狈不堪的小跟班——你能做得到吗？只有孙悟空做得到。他有缺点，更有担当——当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扛着金箍棒奋勇前进时，这种健全而乐观的人格才是我们效仿的榜样。

趣话：孙悟空并非战无不胜

按照我们以往的认知，孙悟空总是战无不胜的。其实，他在原著中也有不少败绩，让我们一起瞧瞧吧！

孙悟空VS二郎神·负

原文：却说真君与大圣变做法天象地的规模，正斗时，大圣忽见本营中妖猴惊散，自觉心慌，收了法象，掣棒抽身就走。真君见他败走，大步赶上道：“那（哪）里走？趁早归降，饶你性命！”

评：此次战败，是孙悟空的首次交手失败。不过他并不是输在本领上，而是输在谋略上。与其说是单挑的失败。不如说是整个战局的失败。这说明孙悟空的指挥才能完败于二郎神。

孙悟空VS释迦牟尼·负

原文：好大圣，急纵身又要跳出，被佛祖翻掌一扑，把这猴王推出西天门外，将五指化作金木水火土五座联山，唤名“五行山”，轻轻地把他压住。

评：悟空输得很惨，直接被压倒。佛祖作为西游记整部书中的第一BOSS，如此结果也是不可避免的。

孙悟空VS黄风怪·负

原文：那老妖与大圣斗经三十回合，不分胜败。这行者要见功绩，使一个身外身的手段：把毫毛揪下一把，用口嚼得粉碎，望上一喷，叫声“变！”变有百十个行者，都是一样打扮，各执一根铁棒，把那怪围在空中。那怪害怕，也使一般本事：急回头，望着巽地上把口张了三张，呼的一口气，吹将出去，忽然间，一阵黄风，从空刮起。好风！

那妖怪使出这阵狂风，就把孙大圣毫毛变的小行者刮得在那半空中，却似纺车儿一般乱转，莫想轮得棒，如何拢得身？慌得行者将毫毛一抖，收上身来，独自个举着铁棒，上前来打，又被那怪劈脸喷了一口黄风，把两只火眼金睛，刮得紧紧闭合，莫能睁开，因此难使铁棒，遂败下阵来。那妖收风回洞不提。

评：此战孙悟空先赢后输，火眼金睛的弱点暴露无遗，黄风怪的特技实在厉害。后面对红孩儿也暴露出了孙悟空的这个问题。

孙悟空VS镇元子·负

原文：那行者没高没低的，棍子乱打。大仙把玉麈左遮右挡，奈了他两三回合，使一个袖里乾坤的手段，在云端里把袍袖迎风轻轻地一展，刷地前来，把四僧连马一袖子笼住。

评：镇元大仙，法力无边，自称与三清同辈。悟空输了，并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