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裙韵 耀舞中华

时间:2022-09-30 10:05:13

石榴裙韵 耀舞中华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武则天《如意娘》

传说杨贵妃得宠时,颇喜欢吃石榴,穿石榴裙,但大臣们有些怨言。唐明皇知道后,就命令大臣们见到贵妃,必须下拜。从此只看见杨贵妃的石榴裙下,拜倒了一干朝臣们。后来俗语常用“拜倒在石榴裙下”来形容男子钟情于某女子或形容丽人的魅力。俗语易解,不过,人们对于“石榴裙”的一些历史和逸事知道的可能就不多了。

石榴裙史

要了解所谓“石榴裙”者,我们自然应该首先想到“石榴”这种结果可吃的乔木。但是“石榴”不产于中土,它的原产地却是在波斯(今伊朗)。

时年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想灭胡,听说大月氏与匈奴有仇,遂在元狩四年,命张骞出使西域,欲联合大月氏等国共同对付匈奴。张骞十三载而还,带来西域各国使者和异域的奇异植物,石榴也在这时为汉朝所知。

汉地普遍种植这种果物大概在伐大宛取“汗血宝马”之后。当时“汉使采蒲陶、目宿种归”。(《汉书・西域传》)石榴之种也在其中带回长安。西晋张华《博物志》记载更加明确:“汉张骞出使西域,得涂林安石国榴种以归,故名安石榴。”“安石国”即今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

后来唐代元缜《感石榴二十韵》云:“何年安石国,万里贡榴花。迢递河源道,因依汉使搓。酸辛犯葱岭,憔悴涉龙沙。初到珍木,多来比乱麻。深抛故园里,少种贵人家。唯我荆州见,怜君胡地赊。从教当路长,兼恣入檐斜。绿叶裁烟翠,红英动日华……”叙述的便是这段石榴入汉家的历史。当时是采用插条法,把石榴枝插入缸内的泥土里,一边生长一边运输,在漫长的运输时间里,保存其生命。石榴运到长安后,就在皇帝的上林苑种植。石榴第一次开花结果时,宫廷里都感到非常神奇,当作神花、圣果。石榴花有大红、桃红、橙黄、粉红、白色等颜色,但却以火红色的最多,而这种颜色在汉家文化中是最吉祥如意的象征。如汉家婚嫁喜庆都用这种红色。于是汉家“石榴文化”逐渐形成。

后来石榴便慢慢传入民间。汉地的文人学者和老百姓就赋予了石榴许多美丽的含义,如“丹若”、“沃丹”、“金罂”等,皆是红色的意思。唐段成式《酉阳杂俎》云:“石榴甜者谓之天浆,能已乳石毒。”由此看来,石榴不仅是可食的妙物,亦能解毒。每年汉历的五月,是石榴花开最艳的季节,五月因此又被雅称为“榴月”。这些都显示了汉人对石榴的钟情。石榴结籽很多,故中国人视石榴为吉祥物,还暗含多子多福的意思。故古人称石榴“千房同膜,千子如一”。民间婚嫁之时,常于新房案头或他处置放切开果皮、露出浆果的石榴,亦有以石榴相赠祝吉者。常见的吉利画有《榴开百子》、《三多》、《华封三祝》、《多子多福》等。

如此吉祥的石榴,自然被移之穿戴服饰,石榴裙于是成为汉家女子服饰绝品。诸夏女子服裙虽较早“古之前制,衣裳相连,至周文王令女人服裙”(马缟《中华古今注》卷中),但后世女子著裙,并未成风,盖汉代和西晋妇女“多服袍类长衣,罕见著裙者”(《中国风俗通史・隋唐五代卷》)。如此,汉家女儿著石榴裙就更要晚一些。

至南北朝时期,石榴裙才出现。特别是梁代盛行宫廷诗,帝王和文人都喜欢歌咏妇人衣裙,如梁元帝的《乌栖曲》中有“交龙成锦斗凤纹,芙蓉为带石榴裙”之句,“石榴裙”之称呼,缘此而来。石榴和女性裙子确实有一种天生的亲缘。盖古代妇女著裙,多喜欢石榴红色,而当时染红裙的颜料,就是从石榴花中提取而成,因此人们也将红裙称之为“石榴裙”。盖“石榴裙”者既取其石榴花式样,又含石榴的火红色之意。这种颜色正符合“绮艳”的宫体之风。女性穿上石榴裙,舞蹈的时候裙裾又如石榴花在飘荡。

石榴的颜色和想象的空间增添石榴裙给人的美感。南朝诗人已经开始歌颂石榴裙。梁朝的诗人何思澄就在他的《南苑逢美人》诗中写道:

洛浦疑回雪,巫山似旦云。倾城今始见,倾国昔曾闻。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分。风卷蒲萄带,日照石榴裙。自有狂夫在,空持劳使君!

此诗对“葡萄带”和“石榴裙”的细腻歌咏正表现着“贵族男性对女性美的品赏和对女性生活的兴趣”(章培恒、骆玉明《中国文学史新编》)。女性因石榴裙而艳丽,石榴裙遂成美女的代称符号。不过,石榴裙闻名天下还是因为唐朝。在唐朝,石榴裙真正成为青年贵族妇女的时尚性感的服装。

大唐裙舞

唐朝是石榴裙的大盛时代,这主要是文化相合的因缘。因为唐代是魏晋南北朝三百五十多年民族融合后的王朝,增强了少年的血性,又胡汉混血,浪漫多姿,是中国文化的最灿烂的青春时光。李泽厚这样说:

一种丰满的、具有青春活力的热情和想象,渗透在盛唐文艺中。即使是享乐、颓废、忧郁、悲伤,也闪烁着青春、自由和欢乐。(《美的历程》)

整个唐代如万花筒般。五胡乱华的匈奴、鲜卑、羯、氐、羌融入汉人中。唐人的血缘里流淌着各种民族的因子,所以民族精神焕然一新。性格上完全没有传统汉人的拘束,而是异常活泼、浪漫而强悍。柳诒徵言:“广进异种者,其社会将日即盛强。”(《中国文化史》)

当时这个东亚乃至地球上的一等强国,浪漫多姿,文化多元灿烂,气魄雄大。故其时妇人迥异于前代。

唐朝妇女身体是丰艳而强健的:高祖起兵太原,三女平阳公主就亲率娘子军响应;武则天以铁鞭,铁锤驯马则更显示出当时妇女的豪迈;她们还没有后来缠足的风俗,她们玩蹴鞠,玩各种室外的活动,有妇女的社团等。所以她们是性感而奔放的。

她们的审美观念也是独特的。由于胡文化的融合,她们以皮肤雪白,高大丰腴为妇女美的标准。如杨贵妃的三个姐姐,“皆丰硕修整”(《杨太真外传》)。钱钟书《管锥编》亦考证云:“唐宋画仕女及唐墓中女俑皆曾颊重颐,丰硕如《诗》、《骚》所云。‘有美一人,硕大且卷。……硕大且俨’。”盖“曾颊重颐”即指脸部的丰满,这也暗合了先秦以来的审美习俗。一般来说,女性喜好丰腴的时尚代表了文化的博大自信和宽容。

因此唐代妇女的服饰非常多样化,如她们穿男式的胡袍,戴混脱帽,不过,最能表现她们的媚态和韵味的还是裙。六朝士族妇女已多穿裙,然多还是色调单一的条纹裙,石榴裙虽已有,然亦非普遍。“自盛唐以降,色彩浓艳的裙装取代了较为单一的条纹裙,在唐代女装中,裙始终是最重要的服装。”(《中国风俗通史・隋唐五代卷》)唐代妇人的服饰发展趋势“是由较为保守、较少遮蔽,向较为开放,较多暴露的方向发展”。(《中国风俗通史・隋唐五代卷》)

唐时妇女著裙颜色花样繁多,如服绿色的、黄色的、银泥裙、金缕裙、百鸟裙等。但是,服石榴裙最为女子喜爱,也是最流行的。我们从唐代周的名画《簪花仕女图》可以看出这种风气。武则天《如意娘》诗云:“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可证当时石榴裙之流行,已成为女性的符号象征。在透明如蝉翼的薄纱衫的掩映下,系在胸部的透着火红的石榴裙飘逸着性感的浪漫气息。

六朝的石榴裙在唐代被改变为胸裙,若隐若现女性的诱惑胴体。它一般由六幅布帛制成,鼎族之家则多到七八幅。红色按照康定斯基的说法,它的“无限温暖不具有黄色的那种轻狂的感染力,但它却表达了内在的坚定和有力的强度。它独自成熟地放射光芒”。(《艺术精神》)从这个意义上说,石榴裙是属于唐代的,是富有激情的大唐妇女的符号象征。因为它的美正适合了这样一个青春热烈的时代。

石榴裙流行唐代,除农妇著白裙外,通著红裙。上至皇后嫔妃下至平民乃至倡门歌姬皆服之。据说杨贵妃实“好服黄裙”。天宝末童谣就有唱“义髻抛河里,黄裙逐水流”。(《诗话总龟》引《明皇杂录》)想必,石榴裙她肯定也是常穿的。“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传说不仅赞美了杨贵妃,更象征她以服石榴裙彰显了整个唐代妇女娇姿妩媚的风采。当时宫廷和贵族家宴中,们的舞裙中必有服石榴裙者,缓歌漫舞的霓裳羽衣飘逸着女人之香,耀舞长安。而民间的情景可于唐传奇《霍小玉传》窥得几分:文中叙述小玉死后入殓时,李益只见她“容貌妍丽,宛若生平。著石榴裙,紫裆,红绿披子”。石榴裙为代表的唐代女子服饰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传统礼教的规范。

唐代石榴裙的款式和花样突破了六朝单一的模式。有纯色的,有绣石榴花纹的,红色中也细致分出了朱红、绛红、浅红等等的区别,显得色彩缤纷。而裙子在唐代也经历了一个演变过程。初唐时期裙子窄而瘦长,故有“慢束罗裙半露胸”的诗句。盛唐时期,裙子制作得精美华丽,主要式样有间裙、百鸟裙、花笼裙。间裙,就是用两种或两种以上颜色的材料互相间隔排列做成的裙子,每一个间隔叫作“破”,有“六破”“七破”“十二破”之分,颜色有红绿、红黄、黄白等等。唐中期后,裙子又变为宽肥。石榴裙在这个演变中,魅力自然变化无穷。窄小时更显女性的妩媚,宽博时又炫出雍容华贵之风。

风流裙韵

石榴自传入中土,与汉代文化和服饰相连,遂成独特的石榴文化,见于文人诗词歌赋不绝。而脱胎于这一植物的石榴裙,更是文人频频吟咏的对象。

歌咏石榴裙最多最流传的还是唐诗。唐代三大诗人中白居易号称“广大教化主”,其诗通俗流丽,传播大江南北。他对石榴裙情有独钟,诗篇不少。其长诗《琵琶行》中曾描写那位琵琶女的惊人色艺时这样写道:“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血色罗裙”指的就是石榴裙,用血色来形容裙子之红,鲜艳可见一斑。在另一首《山石榴》中,他以“商山秦岭愁杀君,山石榴花红夹路。题诗报我何所云?苦云色似石榴裙”来抒发宦海浮沉的飘絮愁思。

白居易晚年隐洛下,养歌姬,过着诗酒风流的生活。《官宅》云:“红紫共纷纷,只承老使君。移舟木兰棹,行酒石榴裙。水色窗窗见,花香院院闻。恋他官舍住,双鬓白如云。”“木兰”舟任意荡流小湖,香艳的歌姬吟唱,诗人弹琴品酒。“行酒石榴裙”生动刻画了一个隐居而潇洒的士大夫的雅致而颓丧的生活。全诗“石榴裙”和“双鬓白云”对比鲜明,行乐生悲之意潜藏着人生如梦的几许悲凉。《谕妓》诗云:“烛泪夜粘桃叶袖,酒痕春污石榴裙。莫辞辛苦供欢宴,老后思量悔煞君。”也是青春和伤情的愁绪。

短寿的天才诗人李贺《谣俗》写石榴裙也别有风味:

上林蝴蝶小,试伴汉家君。飞向南城去,误落石榴裙。脉脉花满树,燕绕云。出门不识路,羞问陌头人。

寂寞深苑中,身穿石榴裙的宫女扑蝶而戏,生命在“花满树”的时刻变得多彩多幻。

唐代以后石榴裙的流行渐有衰微之势,主要是儒家礼教深入,民间审美观亦发生改变,盛唐式的性感胸裙基本消失。但石榴裙依然为女子所爱,之后的文人为石榴裙所作的诗词歌赋,亦是不少。

宋代苏轼《南乡子》描写石榴裙:“裙带石榴红。却水殷勤解赠侬。应许逐莫怕,相逢。一点灵犀必暗通。何处遇良工。琢刻天真半欲空。愿作龙香双凤拨,轻拢。长在环儿白雪胸。”

元代的刘铉在《乌夜啼》中用石榴直指女子的裾:“垂杨影里残,甚匆匆,只有榴花全不怨东风,暮雨急,晓霞湿,绿玲珑,比似茜裙初染一般同。”

明代时石榴裙的说法固定了下来,蒋一葵的《燕京五月歌》将石榴裙称为红裙:“石榴花发街欲焚,蟠枝屈朵皆崩云。千门万户买不尽,剩将女儿染红裙。”明代六如居士唐寅在《梅妃嗅香》一诗中有“梅花香满石榴裙”,可以看出在明朝时期,石榴裙仍然为年轻女子所钟爱。

清代女子也爱穿石榴裙,《红楼梦》第六十二回就精心描绘宝钗送香菱石榴裙,香菱服裙遭污的故事,甚为灵动透亮。石榴裙乃至成为一个心灵的媒介,将香菱的纯真、宝钗对香菱的关心、丫鬟之间的嬉戏的友情一一烘托出来。岁月如刀,生活残酷,但青春的生命在石榴裙的摇曳中依然美丽。

石榴裙形成的文化气息和情韵是永恒的,它属于中华女性,它的美姿风范至今依然存留在历代优美的文学作品和盛唐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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