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能阻少年飞

我曾一度不敢相信，在兵荒马乱竞争如此残酷的高中时代，竟然还可以存活下像李小乐这样傻乎乎的学生。

李小乐当然不是靠真本事进我们重点班的，只不过凑巧他的爷爷，是学校里德高望重的老模范，他才勉强沾了祖上的光，把桌子搬进了我们重点班。然而，李小乐本人并没有在这种照顾下发愤图强、改头换面。

他不仅不思学业，而且十分邋遢，行为接近于幼稚。真搞不明白他哪里来的那么多墨水，课桌上、手上、衣服上到处都脏兮兮的，偶尔我会热心提醒一下问他怎么弄的，他也不说话，只用飘忽不定的眼神傻傻笑着，手里还不停卷着刚发下来的练习册书角……

真不明白，都快成年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像智力未开发完全的小学生。他到底还知不知道，前方有非常严肃的高考在等着我们?要知道，我在一场场艰难的考试里，都快忙到了焦头烂额的地步。

有一次他借我的一块白橡皮，归还到我手中时，近乎染成黑色。我连续用了几年都还是新的，被他捣腾了一节课，竟然就成了这副样子。我拿笔用力敲了敲他的肩膀，怔怔看着他的眼睛，愤愤道：你怎么现在还像个小孩子?你看看每个人的课桌上，哪一个不是堆满了书，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还要高考啊?你将来要凭什么来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呢?

接下来的几天，他仍然一点不知悔改，又转过头来向我推荐胡彦斌的歌曲。我再懒得搭理他，心里盘算着到下一轮班级调座，他就可以彻底远离我的视线，从此眼不见为净。

等好不容易熬到月头，我那奢侈的希望却像空中一闪而过的肥皂泡一样破碎了。以前，我还只是需要时不时避开他的后脑勺看黑板，现在则是每天都要忍受他经常不知往哪放的双脚莽撞踢到我的凳子。鉴于此，我极度怀疑他是蚊子转世，要不然他怎么会在我的周围嗡嗡作响，连轰都轰不走?

唯一幸运的是，李小乐旁边坐的是班上的数学课代表肖然。肖然一向学习刻苦又为人热情，有他坐我的后面，对我的数学学习是很有帮助的。然而，接下来肖然却坐不住了，决心帮助李小乐改掉“陋习”。我自然也是非常乐意看到李小乐脱胎换骨，所以也旗帜鲜明地追随肖然加入到改造李小乐的队伍。我们一起把这个消息告诉李小乐时，他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抬起头，像女孩子一样推推搡搡地说：那――试试吧!

计划第二天便轰轰烈烈地展开了。第一步，自然是帮李小乐清理课桌。我花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才将他面目全非的课桌收拾出样子来。他居然能够在一方不足半平方米的课桌里藏下三大袋的垃圾，他那仅存的几本横七竖八的书，书角都无一幸免以螺旋状纠缠盘结……在历经千辛万苦帮他把整理好的课本叠成摞后，我接着从自己的课桌里抽出两支笔，一叠草稿纸递给他。此外，李小乐手上衣上沾染墨迹，以及上课不听讲、开小差等情况，都交由肖然全权负责监督和提醒。

刚开始几天，李小乐还能勉强维持课桌的整洁和自身的干净，卫生问题还过得去，至于学习情况，看肖然垂头丧气的表情，就知道肯定还是一塌糊涂。过了一阵，我再转头向肖然请教问题时，便发现李小乐又恢复到了本来面目。他一如既往地用手指当彩笔，用衣服当画纸，用课本当草稿纸，用草稿纸当折纸飞机的材料……我和肖然一起怔怔望着无可救药的李小乐，摊开手心，彻底宣布计划失败。他的那方世界，还真是铜墙铁壁!

显然，这场“改造”一点都没有提高李小乐的觉悟，但事情居然离奇发展成：我的数学成绩在肖然的帮助下，从原来只能勉强及格提升到了班里的中上水平。为表示感谢，在肖然过生日那天，我特地逛遍了校外所有的书店买到一本他很想要却一直没能买到的书。我满心以为，我的礼物肯定会是肖然最中意的。然而那天，我却被李小乐打败了。天知道他哪里弄来的一大堆牙刷、毛巾、洗发水、香皂……按他的话说，他是希望肖然每天都活在“洗剧”中，永远都快快乐乐。我和肖然被这出乎意料的礼物逗得捧腹大笑。

暑假结束后，我们一拨人都上高三去了，李小乐独自留下来继续念高二。一天，和他在校园里意外相遇，彼此还隔了老远，他就大声叫我的名字，朝我打招呼。我很没礼貌地回话：你叫什么啊?他不顾我的不乐意，仍旧大声笑着冲我喊，声音响彻半边校园。就是在那个瞬间，我霎时恍然大悟――原来李小乐是很快乐的啊!

是的，他是快乐的，他是大孩子堆里的小孩子，他真诚、坦白，没理由地快乐。记得以前给他整理课桌的时候，我曾好奇地偷翻过他的周记，看得出来，他肩上没有沉重的包袱，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轻轻松松，快快乐乐。也许，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我们外人，又何苦要把自己的压力和无奈赋予在另一个人身上，让他也和我们一样有抬不起翅膀的沉重呢?

也许在世俗的眼睛里，有些成长注定是缓慢的，但那一场少年单纯真挚的飞翔，却同样无人能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