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罗文大道的拐角等待

时间:2022-09-30 07:02:00

当我再一次站在这个街道拐角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朵娇艳欲滴的玫瑰。当时是在冬天,温暖如春的南国里永不会看见北国恣意纷飞的雪,冷清的罗文大道只剩下两排光秃秃的行道树,一种类似于法国梧桐的树木,树叶早已昏黄了一地,一路走过去,尽是四季轮回的尸体,恶心地“咔嚓”作响。

我穿着一件硕大的黑色风衣,一言不发地站在街口数过来的第三盏路灯下,一根根地拼命抽烟。淡白色的烟雾升腾缭绕,闪烁的烟头在暗夜弥漫的黑里泄露出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似是暖的,却更为寒冷。只有永远得不到足够热量的人,或许才会拼命地燃烧,而后寂寞至死。

我在等一个人,漫长地,寂静无声地,只有时光知道,除此之外或许永远没有人知道我在等谁。

在一家不为人所熟知的花店安静地坐落在街道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小小的玻璃窗里温柔地透出昏黄的灯光,一只可爱的小黑猫蜷缩成团安稳地在窗台甜睡,模糊不清的感情在细碎的呼吸中缓缓起伏,却怎么也听不清,辩不明。

花店里蓬勃生长的紫色龙胆时常让我想起思维,一个柔弱而又坚强的女孩,一个个夜晚她在疼痛中安眠,又从疼痛中醒来,在漫无边际的惨白里,写作成为了她生命中唯一鲜艳的色彩。她说:“如果可以,只让我的右眼流泪吧。另一只眼,让它拥有明媚与微笑。”

那时我正在读初三,在晚自修上捧着《花田半亩》暗自落泪,把脸深深地埋进书里许久,不发一言。那样的夜晚恬静安谧,像一条在水底熟睡的鲶鱼,不知名的蛾类扑扇着长满细碎绒毛的翅膀围绕荧光灯上下飞舞,写满少年琐碎心事的纸条,在众人头顶划过一道长长的轨迹,准确地降藩在目的地,随后被白皙修长的小手打开,被温柔的目光拾起。

我在洁白的纸条写下:“让时间忘记我,让季节忘记我,让思念忽略这一切。我汹涌或者平和的情绪,如水如梦。当人即使在梦中,仍不知幸福的所在,那才是最深的悲伤。一路的荒野,我们万水千山。”

在那个恬静安谧的夜晚,我听见纸张撕碎的声音,那么悦耳,像玻璃撕裂玻璃,尖锐地,闪电般迅速贯穿脆弱的耳膜,噗嗤一声沉闷地刺破一个小小的洞,从中生长出来的花草鲜艳美丽。

张晓雨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白了我一眼,把手中的纸屑毫不犹豫地丢进装垃圾的袋子里,带着恶心与不屑。

我笑了笑,继续看田维的《花田半亩》,对这样的事早已司空见惯。

“我都说过好几次了,上课不要丢纸条过来。不然我杀了你哦。”昏沉的路灯耷拉着无精打采的脑袋散发着慵懒的光,把张晓雨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安静地跟在她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影子在灯下摇晃。

那时懵懂年少,所以爱得笨拙,总以为沉溺于幸福的公主尽管不自知,但若时光足够漫长,总有一天她会把沿途风景看透,然后发现身边细水长流的温柔。可惜终究不是王子与公主的幸福童话,任凭时光再如何久远,我也只不过是那只把王子驼来的白马。

我们是朋友,一直只是朋友。

这样悲伤的夜色我见过不止一次,淡白色的烟雾氤氲缭绕,令人依恋的黑色ESSE散发着淡淡烟草味,罗文大道行人稀少,两侧路灯空旷而又昏暗的单薄微光越来越瘦,我站在路灯下一言不发,口中呵出的洁白雾气像天山上盛开的朵朵莲花。没有谁知道站在罗文大道拐角的人在等待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人愿意知道。

我尝试着用思念装载整个夜晚,而冬夜却这般寒冷与漫长。

上高中后我依旧和张晓雨同班,她成绩很好,进了当时的快班,而我除了语文拔尖外其它科目平庸至极,为了可以跟她同班,我动用了家里所有的关系,扬言非快班不读。将家里闹得鸡犬不宁后,终于得偿所愿。

当开学那天我兴高采烈地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哈哈笑着表示我们真有缘分的时候,张晓雨面无表情地笑了笑,直接与我擦肩而过,连敷衍也懒得敷衍。我呆如木鸡,突然觉得全身发冷,笑容在脸上冻结成冰,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像朴树所唱的九月,“北风从今夜开始吹起/我的心灯火闪闪忽明忽暗/怎么说起又怎能说清这漫长迷茫的夏季/当那聚会要散去时该谁远行谁不醒…”

我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白白送了人家三年的早餐,在爱的借口下卑微地做牛做马,自作聪明地为对方不冷不热的态度找诸多借口开脱,总以为等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方可证明此情珍贵,她才会被时间感动冰雪消融。而所有的经历,又会是多么美丽的爱情故事。只可惜,童话终究敌不过现实残忍。

“我们只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传过来的洁白纸条上,张晓雨这样写道。

我开始懦弱地逃避,断绝与所有同学的往来。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在学生食堂吃饭,一个人走长长的过道路过许多教室上厕所,一个人安静地听歌,一个人在书上涂鸦绘画,一个人在自己营造的文字王国里安静地练习一个人的故事。只是午夜梦回,心中依旧隐隐作痛。每当在路上碰见张晓雨我都会远远躲开,即使同在一间教室相隔沧海,她所回答的每一个问题、每一句话、每一个微笑的表情都是一道新鲜热辣的伤疤。那时候,我曾以为这样便是坚强,而时光会为我包扎所有的伤口,教会我如何淡忘如何放下,却从未发现自己已然成为了惊弓之鸟。

她一如往常地与我打招呼,即使我从未做过任何回应,对待我的态度也没有之前那么恶劣,却如周围同学无异,平平淡淡,仅限于见面打个招呼,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言语。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高二文理分科考试前。

班上的同学都纷纷开始考虑分科的方向,成绩好的自信满满似乎胜券在握,成绩差的急成了一窝蜂,难得的自习课俨然成为了讨论分科的班会。这样热闹的场景总会让我十分难过,时光终究没有把我变成活泼开朗的一类人,只能毫无存在感地坐在教室最后面安静看书,越来越沉默寡言像个怪物。

就在这个时候同桌传过来一封折叠精致的信,我疑惑不解地慢慢拆开,张晓雨熟悉的字迹差点让我惊讶得掉下泪来。长长的一封信,工整的字体可以看出写信者很用心,她说虽然不知道这场漫长的冷战因何而起,但无论如何也希望在文理分科前做回朋友,因为三年的漫长已然使我们的友情弥足珍贵。

第一次,她没有说“你”,也没有说“我”,而是说“我们”。

长达一年的冷战终于结束,我们重归于好冰释前嫌,我文史拔尖去了文科,张晓雨理化优秀去了理科,我们的关系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亲密,在别人眼里俨然一对坠八爱河的甜蜜情侣,我们互相写信,一周一封。

我接受同桌的建议,并不急着再次向她表白,仅一味地对她好,每天早起跑去面包店给她带面包,在她说不好意思再麻烦我的时候,我站在她教室门口面对其他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傻呵呵地说只是顺便,然后强塞在她手上转身就走。那段日子我意气风发春光满面,整天沉醉在小小的幸福之中,学习状态极好,一下子竟成了文科班里的传奇。

在那个夏天的许许多多的炎热夜晚,巨大的风扇悬挂在高高的天花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哗声,旋转着幸福味道的气流在空气中划过的轨迹依稀可见。明亮晃眼的荧光灯让人难以直视,那些翩翩飞舞而又纷乱之至的蛾子长着的细碎绒毛,在多年之后回忆依旧是那么清晰,只是那样纯粹的场景,后来再也没有梦到。

就是那样的夜晚,同桌陪着我一遍又一遍地穿越长长的过道,路过一间又一间教室抵达张晓雨所在的班级,一共一百一十六步,我这样来来往往,怀着自以为是的小小幸福走过了高二整整三百六十五个日子。

我总是希望可以平静地讲述这个故事,用事不关己的旁观者的语气将其徐徐道来,可是终于发现在初一到高三这六年里,无论如何有意识地拼命回避,如何心存芥蒂地怨恨,“张晓雨”这三个字都已然成为某种特殊的存在,之前是我梦寐以求的幸福,而后是我挥之不去的痛苦。

认识张晓雨的第五个情人节的晚上,我瞒着所有人偷偷跑去了花店,用半个月的积蓄买了十一朵玫瑰,心形的德芙巧克力由于赋予了时光的重量沉重得如同心中巨石。我野心勃勃跑到她回家必经的路口等待,紧张而又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她的身影出现,像是等待一个童话故事幸福圆满的结局。

当我远远地在路口见到张晓雨的身影的时候,她正牵着一个男生的手,他们有说有笑地慢慢走着,丝毫不顾虑周边稀少的行人,他们站在路灯下光明正大地拥抱甚至亲吻,然后依依不舍地分别。

我呆在原地,像是听到玻璃碎了的清脆声音,哐啷一声,清脆悦耳,在那样的夜晚,我无尽的奔跑如一头怒吼的豹子,又一次,我落荒而逃。

后来,我大病了一场……

重重复复的梦境,一条条怎么也走不完的阴暗潮湿的隧道,冷冷的风带着成腥的味道刺激味蕾,像是从遥远未知的死亡海域吹来,一阵阵恶心干呕,世界在拼命地旋转旋转,摇摇晃晃……

病好后我不再跟人说话,开始迷恋香烟的味道,一味地埋头学习,在高三充满硝烟味道的盛夏里,我见过张晓雨许多次,她看我时眼神满是愧疚,在高三最后的日子里,我终于平静地接受了她跟我之前的同桌在一起的事实,我也终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把王子驼来的白马。

高考结束后,张晓雨考去了梦寐以求的白雪飘飘的北国,而我留在了温暖如春的南国,从此天南地北各在一方,再也没有联系。她当初的王子终究没有陪她白头到老,又找了个更加美丽动人的新女友。

大学生活开始了很久很久之后,头像许久没跳动的她突然发来信息,说很想我,问我过得还好吗。

我说,很好。然后,把电脑关掉,把灯关掉,一个人慢慢地走到那灯下,那罗文大道的拐角。

后来,我在QQ的签名档上写下一个人,有多少个六年可以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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