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论语》抒情性的内在依据

时间:2022-09-29 07:35:26

作者简介:蔡雨彤(1990―),女,汉族,黑龙江省双城市人,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吉林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先秦两汉文学。

摘 要:《论语》是一部记录孔子及孔门弟子言行的一部作品,涵义十分丰厚,既有着作为处世格言的哲学意义,又有着作为说理散文的文学意义。相比于同时期的诸子散文,《论语》朴实的文风中又有着很强的抒情性,而孔子的思想情感则是《论语》抒情性的心理背景。

关键词:《论语》;孔子;抒情;情感

(一)仁学内核――孔子对人性情感的重视

孔子的思想核心是“仁”,在论语中多次和弟子讨论“仁”的问题。仁爱是儒学思想与艺术精神的连接点。孔子说“克己复礼为仁”(《论语・颜渊》),宋明理学将“克己复礼”发展演绎成“存天理”(即复礼)、“灭人欲”(即克己),把孔子的“仁”与心性哲学相靠拢。朱熹解释为“心之全德莫非天理,而亦不能坏与私欲……日月克己,不以为难,则私欲净尽,天理流行,而仁不可胜用矣”。①朱熹将“礼”与理学的“理”相互替代,把己解读作“人欲”,把“仁”归结为个人欲望与道德斗争的问题,是有偏颇之处的。“孔子将实践外在体制化作内心欲求,融理欲于一体而成为情(人性,即仁)。”②孔子在讲“礼”时说“仁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孔子认为外在的礼乐体制,应是以内在心理情感为真正的依据,否则礼乐变失去了意义,成为一个空壳而已。可见孔子是非常重视人的内心情感的。“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朱熹注“遗其本而专事其末,则岂礼乐之谓哉?”玉帛、钟鼓为末,而内心情感为本。在《论语》中体现着孔子对于人性情感重视的文字有很多,如在林放问礼时“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论语・八佾》)礼的根本问题是什么?对于这个问题,孔子的回答是礼,与其铺陈奢华,不如简朴节俭。丧事,与其仪式隆重,不如真正的悲伤。孔子认为人的情感是礼制的根本,理性化的情感是孔子儒学的主要特征之一,“它不断发展并普泛化为宇宙规律(汉儒:仁,天心也)和道德规令(宋儒:仁者,爱之理,心之德也)情感(仁、爱)成了‘天心’‘天理’的本体所在……所以,不是天本体、气本体、理本体、心本体、性本体,而是‘情本体’才是儒学要点所在。”③重新阐释《论语》,我们发现它不仅仅是一部处世格言,也具有“终极关怀”的宗教品格。西方有着上帝信仰的传统,面对生活中的迷惘与困苦,西方人可以诉诸上帝寻求精神慰藉,中国并没有传统,在面对已知世界的困境和对未知世界的恐惧时,只能求助于自己,自我肯定,甚至夸张到“与天地参”的境地。儒家亦是如此,对于神灵与鬼怪的世界,孔子是不予关注的,众所周知,孔子不语“怪、力、乱、神”之事、认为 “未知生,焉知死”。孔子把更多的关注点放在人本体身上,格外重视人的情感。“汝安则为之”是对伦理行为和传统礼制的归依论证,“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是对人生意义的执着与追求,“吾非斯人之徒而谁与”是对人类主体性的深刻肯定。“汝安则为之”与“丧,与其易也,宁戚”都是以是否出于真情实感作为取舍标准。《论语》不同于柏拉图的理性追求,有异于黑格尔的逻辑建构,而是充满诗意的情感内容。正是因为孔子对于人性情感的重视,《论语》这部记录孔子言行及思想的作品也有着充沛的内在情感。

(二)诗人情怀―孔子对生活充满情感的的妙赏

孔子的人生经历十分坎坷,生活在理想与现实的悲剧冲突之中。他的政治主张与当时的诸侯混战、礼崩乐坏是格格不入的,仁爱的治国理想注定无法得到实现。而《论语》中蕴含的人生哲理是孔子从毕生的坎坷经历中体悟而来,其中必然饱含了深切的情感。阅读《论语》我们可以感受到,孔子并不是一个情感激越的人,但却是一个性情中人,外在的困境似乎并没有困住他丰富的心灵。对于日常生活,他有着特殊的敏感,可以说孔子是一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但这种享受又并不侧重于物质方面,虽然孔子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

孔子的生活放松、惬意,他的仁爱之心似可与山水相冥合。《论语》中记载“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论语・述而》)孔子闲居时,容舒而色愉,舒坦而适意。孔子向往着“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论语・先进》)暮春之初,脱下厚重而黯淡的冬衣,换上夹罗的春袍,闪着使芳草都生妒的春天的颜色,这是何等轻快鲜明的感受。在清澈的沂河中感受春水的温度,登上舞雩坛吹吹和煦的春风,衣袂飘飘,然后唱着歌归来。这是多么恬淡惬意的春游图景啊!孔子对大自然有着本能的亲近感,有着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的气质。所以他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论语・雍也》)孔子的审美境界是极高的,他从平淡的生活中寻觅到的快乐并不依附于外在物质条件。“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疏食与水,曲肱做枕,这就是孔子达到快乐境界的物质基础,至于那些不正当的官位与财富,只是天际浮云而已。

游于文艺也是孔子感受生活的一种方式,集中体现在孔子对诗学的重视上。孔子不仅自己在生活中热衷于体悟文学艺术之美,还鼓励弟子们学习诗,“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后人认为孔子的诗学观是“兴、观、群、怨”的实用观念,事实上,孔子对于诗的喜好更是一种自然的情感需求,属于孔子“乐之者”的范畴。孔子时代的“诗”是诗、舞、乐相结合的产物,是文学与艺术的结合品。在孔子的审美人生里,诗、礼、乐分别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所谓“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三者紧密结合,共同促进人性的不断完整。“诗”可以启迪性情,使人类摆脱了粗暴与原始;可以丰富心灵,使人类摆脱了麻木的情感缺失的心理状态,可以启发心智,引导人体悟生活,走上人性之道,乐则帮助人得到完整的人性。游于艺的过程也是一个培养情感的过程,诗与乐能够使孔子达到快乐的最高境界,也就是“天地境界”,李泽厚称之为“悦神”的审美境界。

孔子“仁”学的出发点可以归结为一种原始人道主义精神,除了对人性情感的重视之外,孔子对于人的生命也是怀着极其强烈的敬畏之情的。这种对自然生命的敬畏态度,是孔子热爱生活积极入世的根本原因。一个敬重生命的人,往往对于外在世界有着高度的洞察力与敏锐的感受力,与不珍视生命的人群相比,他们对于生活饱含了更深的情感,孔子就是这样一个敬重生命的人。

孔子对于生命的敬重,首先体现在孔子对于生命源头的敬重上,“慎终追远,民归厚矣。”(《论语・学而》)朱熹《论语集注》注云“慎终者,丧尽其礼。追远者,祭尽其诚”④哀、敬、礼、诚,这就是儒家对待丧事所要求的情感态度。“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论语・八佾》)祭祀祖先就如同祖先在眼前一样。孔子极其重视孝道,父母是我们生命的给予者,是生命的源头,对于孝道的重视也就体现着对人类生命源头的敬畏。孔子要求自己及弟子们“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没有对父母的深情爱戴,是无法描述出这种喜惧交杂的细致心理状态的。“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孝子在丧三年,哀慕犹若父存”⑤在深深的悲痛悼念之余,由衷感念父母给予生命之情。孔子所主张的三年之丧并不是一种强制性的规定,而是孔子认为失去父母的悲恸需要三年才可以有所平复,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情感。“吾闻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丧乎!”(《论语・子张》)孔子是不赞同激越的情感的,要求节制情感而达到哀而不伤,只有在父母之丧时可以完全释放情感,放声大哭,无需节制。而对于生命之源的感恩与敬畏之情是孔子重视孝道的重要原因。

其次,体现在孔子对身边不幸者的悲悯情怀上。孔子的朋友去世,无所归,子曰:“于我殡”(《论语・乡党》),让我来处理他的丧葬之事吧。对于盲人乐师,孔子以极其周到的礼节对待他们,表现出了对身残者的关怀与同情。“师冕见,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论语・卫灵公》)对待痛失亲友的人,孔子常常表现出感同身受的悲戚,“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子于是日哭,则不歌。”(《论语・述而》)“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论语・子罕》)有人把孔子的这种行为方式解读为对礼的维护与践行,然而孔子的礼是以情为根基的,是孔子恻隐之心的外在体现,朱熹注曰:“此圣人之诚心,内外一者也。”⑥“见齐衰者,虽狎,必变;见冕这与瞽者,虽亵,必以貌。凶服者式之。式负版者。”(《论语・乡党》)此处孔子再次表现出了对于痛失亲人与身体残疾人的关注与同情,礼的外壳下包含着孔子对于生命的敬重。

第三,对自然生命本身的珍视的态度,从人类生命兼及到动物生命。最能体现孔子重视人的生命的例子是当马厩失火时孔子的表现。“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论语・乡党》)这句有两种句读方式,另一种是“伤人乎?否。问马”,孔子先问是否有人受伤,知道没有人受伤后,再问关于马的情况。前一种句读方式体现了孔子对于人类生命的重视,后一种句读方式表现出了孔子对于人之外的生命即动物生命的重视。尽管孔子第一时间询问人的情况而非马,但并不代表孔子重人贱畜。和墨子的“兼爱”观不同,孔子的仁爱是有所差别的,由近及远、由亲到疏,因而人和动物的生命孔子都十分敬重。比如“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论语・述而》)更见孔子的仁爱之心,透漏着他对于自然界一切生命的尊重与珍惜。孔子对生命的敬畏态度给《论语》带来了一股强烈的情感之流。

《论语》抒情性的原因可以追溯到孔子的仁学思想,他的重情与作为仁者本身的多情,他对生命的敬畏态度,他艺术家般观察生活的视角,诗人般细致的体察生活。在抒情性背后,我们可以观察到孔子游于文艺,亲近自然,追求独立人格。

(作者单位:吉林大学文学院)

参考文献:

[1] 钱基博 中国文学史中华书局,1993年4月第1版,

[2] 谭家健 先秦散文艺术新探 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5

[3] 钱穆 论语要略 商务印书馆 1934

[4] 郭预衡 古代文论探讨集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1981年

[5] 袁行霈 中国文学史 一 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 2005年

[6] 戴维 论语研究史 长沙 岳麓书社 2011 12

[7] 陈松青 先秦两汉儒学与文学 长沙 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

注解:

① 朱熹 四书章句集解 中华书局 1983 第131页

② 李泽厚 论语今读 安徽文艺出版社 1998年10月第1版 275页

③ 李泽厚 论语今读 安徽文艺出版社 1998年10月第1版 275页

④ 朱熹 四书章句集 中华书局 1983 第50页

⑤ 李学勤主编 论语注疏 标点本何晏注 邢疏 北京大学出版社 第9页

⑥ 四书章句集注 中华书局 1983 第1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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